他喃喃道:若是不行,便不做了已是这般久了,我已将他们留下这般久了,也许到了尽头,已然足够了
可谁人都未曾听见。
也许就算他们二人皆是听见,到了如今局面,皆是不愿放弃的吧。
绪川看着自己虚空的身子,默默走到了萧云谏的法阵周遭。
他帮不上什么,只能看着,再看着一会儿。
萧云谏从进入法阵,开始施法的那一刻起,便觉得自己已是身不由己了。
而如今更是,他只能拼着一口气,继续下去。
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神力的迅速流失,叫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仿佛一时间就失去了全部五感。
他不知晓凌祉在他面前,替他抵挡着倾斜而下的石块。
更不知道如今悬暝幻境是怎办情景。
但他却知道,现在还不够,还没有留下北羌。他只能再多努力一番。
他已是感受不到周遭的灵草了,兴许是全然枯萎,又或者是自己身子现在也无法吸收灵草。
萧云谏只有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方才能维持着清醒。
他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要被掏空干涸一般。
源源不断的神力用出去,就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那一瞬间,他想过放弃。
想过他们既是已得了悬暝草,解除了梦子诅咒。
便不那么在乎悬暝幻境了。
可他又忆起,那是他亲口答应绪川的。
答应的事,怎能不完成!
他也是神。
也是受世人供奉的神啊!
萧云谏背水一战,最后一搏。
使出最后的气力之后,他仓皇倒地。
他知自己还活着,没有晕过去。
可却并不晓得结果如何。
他睁着双眼,又和闭着并无两样。
他勉强地躺在地上,呼喊着凌祉的名字。
可没有回应。
绪川的名字,更是没有应答。
萧云谏心中急躁,他又什么都瞧不见。
气火攻心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他入眼可见的是一处明亮干净的居所。
木质的床檐上雕刻的是他曾经在绪川记忆中,看到的北羌百姓会雕刻的花纹。
他眼底多了几分惊喜,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忽而有人推门而入,见他动作,忙道:你身上有伤,莫要乱动!
萧云谏瞧他衣着,更是北羌人会用的布料与花纹。
所以他这是将北羌换了回来?
还是他们又进入了绪川的梦境?
萧云谏嘶哑着声音,问道:与我一起的那人呢?是个生得极漂亮,但样貌有些冷冰冰的。
那人端了碗水给他,说道:正在隔壁修养呢!方才他亦是醒了片刻,只说要来寻你,我们废了好大的口舌,方才劝阻了他。如今你也是,瞧得出你二人之间的关系有多好了。
凌祉还活着。
凌祉还在。
萧云谏方才放了心。
如今他二人能分隔两间屋子,便是梦子诅咒得解。
他啧了一声,莫名有股子
怅然若失。
他问向那北羌人:从前南庭铁蹄踏你山河,而后呢?
而后自然是我们奋起反抗,压制了他们,捍卫了我们的国家!那北羌人一脸自豪。
萧云谏这才了然,这里就是他留住的北羌。
而非绪川的记忆。
他点点头,喝了那碗水,又问:对了,绪川呢?
北羌人摇摇头:不知。大祭司这几日皆是不见踪影,不知往何处去了,大山寻了他许久,都未曾找到。他从前并不这般不告而别的,想来定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事情要做。
萧云谏颔首道了声谢。
他身上虽是神力被掏空,可还算是能稳得住下床。
谢过了北羌人的搀扶,他独自来到凌祉的房间外。
甫一从窗子往里瞧去,便恰好与凌祉四目相接。
凌祉一瞬间便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从床上跃下。
跌跌撞撞地奔向外面他最爱之人。
他将萧云谏狠狠地揉进怀中、揉进骨血。
仿若再也不想分开。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阿谏,你知道吗?你那时候便像是死了一般,我有多害怕。我从前见过那般场面,我便是做梦都不敢再见。
你当时当时,眼睛像是血一样红,就连瞳仁都变成了赤色。而脸却像是纸一样白,一点血色都没有。你浑身都在颤抖战栗,汗水浸透了全身,发丝湿哒哒地铺在身后
萧云谏听他叙说,这才晓得自己是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啊了一声,手轻拍了拍凌祉的脊背。
却忽而感受到肩膀上湿漉漉了一片。凌祉他哭了?
几滴珍珠泪落在肩膀上,可更像是敲在了他的心底。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
不如就现在。
就现在原谅凌祉吧。
可终归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北羌留住了,也算是我的努力没有白费。他推开了凌祉的怀抱,冷静下面容,又道,而如今,我们之间的诅咒也解了,我们也能离开超过十尺了,我们
凌祉却陡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对了,我们好像没有真正去瞧过北羌吧?我们去看看吧。
他是在阻止着自己说下去。
萧云谏哪里不知晓。
只是话到如今,萧云谏又如何往下再说那刺骨的话语?
他又是心软了。
两人行至北羌的大街小巷上,入眼的便是熟悉的场景。
甚至他们还远远地瞧见了大山,正翘首以盼地等着绪川归来。
萧云谏只得先将分别一事搁回心中,有意无意地拐了旁的说辞。
他问向凌祉:对了,我醒来之后,还未曾见过绪川。收留我的北羌人也说,他们许久未曾见过绪川了。
凌祉的面色刹那间凝滞了下来。
他的脚步磕了两下,站定在原地。
他郑重其事地看向萧云谏,说道:阿谏绪川他、他走了。
萧云谏皱皱眉头:走了?这不是他最爱的祖国,如何要走了?
凌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消失了。
什么?萧云谏惊骇写满了整张脸,这是怎般回事?
凌祉缓声解释道:他骗了我们。那句他确实是无法支持悬暝幻境太久了,是真的。可即便是留下北羌,也能留下他,却是假的。他早就知道自己快要走到尽头了,我们是他的孤注一掷。
萧云谏一时间如鲠在喉。
他甚至不知现在脸上该如何做表情。
他冷言冷语讥讽过绪川,也心怀愧疚地说过抱歉。
但他也应了绪川的所念所求,也做到了。
只是未曾想过
绪川再也瞧不见了。
萧云谏转身,背对着神殿的方向。
那里啊,再也没有一个又善良又蠢的大祭司了。
他随手买了集市旁的两只人面蛛面具,塞进了凌祉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