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覃愣了一下,你亲生的那个妈?
不然呢!
那你知不知道遗传的概率有多高?
知道啊,我当然都知道。文颂语气复杂。也知道我很幸运。
那太好了。
秦覃说完,像是松了口气,竟低声又重复了第二遍。
太好了。
经历过多少不足为外人所道甚至恨不得将它能从生命消失的时间,都被混进了这一句里。
不是就太好了。
文颂听得懂。
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一个人在发作期间是什么样,也能理解秦覃为什么在察觉自己情况异常时,选择把那一面隐藏起来。
所以在秦覃消失的那半个月里,他听很多人说了很多遍都始终希望是谣言而非事实,心里翻来覆去的也是这一句。
如果不是就太好了。
可是眷顾了他的那份幸运,并没有降临在秦覃身上。
话说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了很久。可能有一两个小时那么久。不玩手机也没有对话,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文颂手肘撑在桌上,看冰块在威士忌杯里融化,曲起指节轻轻蹭着鼻尖。
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秦覃猜测他可能在想如何才能礼貌地告别。
秦覃早知道,自己本可以像从前一样爽快地总结两句,省时省力,变成以后碰见了也不用再打招呼的关系。或者根本不会再见面。
但他没有。他就像个等对方先提分手的渣男一样坐在那。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是为了逃避说破的责任,而是为了保留一点可能性。
至于那点可能性将会被展开成什么样的剧情,由不得他说了算。
各自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活动之后,文颂突然开口。
你会打我吗?
我是说你躁期发作的时候。他认真地打个补丁。
秦覃哭笑不得。
如果我现在不会,那时候就不会。
人类复杂的思想被理性和感性支配。那个状态会把人压抑的念头放大,理性退位时,平日里被现实道德和规则束缚的想法短暂地不受控制。
并不是凭空产生原本没有的想法。是因为他想了,才会那么做随心所欲,没有分寸。
它不会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只是让我变得更像我。
秦覃说,那天晚上在湖边故意捉弄了你,我很抱歉。
但如果以后有同样的情况再发生,我很可能还是会那么做。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我知道,那时候你吓了我一跳。
文颂潇洒地摆摆手,这次就算啦。你请我喝了饮料,我决定大发慈悲地原谅你。
不过下次再发生的话,还要看你下次的表现。
他说下一次。
秦覃还来不及回味,放在桌上的手就被他拉住,催促性地拍了两下。
他像从前每次聊到感兴趣的话题一样,兴致勃勃地问,躁期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并不会感到痛苦。是像喝醉酒那样的感觉吗?
比喝醉舒服得多。
秦覃尽量找参考解释给他听,看过《泰坦尼克号》吗?跟那个穷画家站在船头朝大海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感觉很相似。
我还从来没有坐过那么大的船!
是游轮。
我还没有在海上睡过觉。
文颂笑着说,放假的时候你有空吗?我们去坐游轮吧。说不定能看到日出,还有成群的海豚。
你不会害怕了吗?
如果我现在不害怕,那到时候当然也不会害怕。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不过我会看着你的,免得你喊得太投入忍不住往海里跳。
秦覃。文颂问,我们是朋友吗?
没等人家回答,他又言之凿凿地说,我觉得你应该跟我做朋友。这样我的幸运光环还能罩你一半。
以后别再瞒着我了。就算你不想见我,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你是死是活。
秦覃没能跟他再说上话。工作时间到了,被强行拉去台上营业。
文颂摆正倾听的姿势,即使什么音乐都听不太懂,捧场的态度倒是很端正。
秦覃也摆正麦克风,定住看了他好几秒。看直到其他桌的客人都顺着这目光去注意文颂的位置,才倏然露出今晚第一个清晰的笑意。
今晚的第一首歌。
他说,送给我的朋友。
除去开场,秦覃几乎没怎么唱。今晚是民谣专场,酒吧里回荡着吉他手大叔人到中年故作深沉的沙哑嗓音。他只坐在台侧安静地弹钢琴伴奏,不时地向台下投去目光。
没有同桌,文颂自己给自己续杯。渐渐的喝着汽水好像也喝出了度数,在类似于微醺的氛围里捧着脸看秦覃弹钢琴,每次曲终鼓掌都超认真。
就是不知怎么了越听越鼻酸,被旋律荡得一阵一阵难过。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台钢琴,精致而昂贵,但从没人用它弹奏过一首完整的曲子。
文晴曾经试图教他,总是会被粗暴地打断。
他喜欢钢琴的声音,是为数不多的让他产生喜欢念头的乐器。但后来他为了躲避那样的情景,主动提出不愿意再学钢琴。
再后来,只剩下他了。
直到现在他都弹不出一首像样的曲子,每次触碰琴键,都觉得下一秒会有什么东西抽打在自己的手指上,弹奏的姿势生涩艰难。
秦覃就不是那样。他是真的很喜欢音乐吧?旋律流畅又自然,那双好看的手在黑白琴键间轻盈地游移,像在跳舞。
如果他的人生,也能像弹琴一样轻盈就好了。
两个小时的演出将要结束时,文颂在酒吧睡着了。秦覃零点下班,叫他叫不醒,小陈老板帮忙把他挪到了背上。
送他回家的路上,秦覃听见他的声音贴在耳畔,迷迷糊糊地嘟哝,弹教我
改天教。
秦覃
还有什么吩咐?
司机师傅诧异的眼神里,文颂睡倒在他腿上,念叨了一路,加油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