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了这么一出,车厢乘客们彻底睡不着了,有些兴奋,还带了点好奇。
叶湑竖起耳朵,隔壁包间正绘声绘色地讲述刚才火车上的情形。
“你是不晓得啊,那两个小偷凶得很......你问我咋子晓得?我看到他们偷东西了噻。”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问他怎么不出声警告。
“人家有同伙,还有刀子,双拳难敌四手,我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奉劝大家,火车上莫要带贵重东西,你带这些,贼娃子不偷你,他偷哪个?”
话糙理不糙,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命更重要。
老钟坐在上铺一声不吭,许久以后才悠悠叹了口气:“这要是解放前,小偷哪敢这么嚣张啊。那个时候,整个西南都是袍哥的天下......”
袍哥?叶湑心头一动,这名字听着怪耳熟的。她想起来千里眼在车站给她的小册子,上面似乎就有这个。
对铺的高冈听到老钟这话,来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老钟见有人想听,顿时来了精神:“要说这个袍哥啊,是我们川渝一带的民间秘密帮会,最早清朝就有了,那个时候的口号是‘反清复明’——”
马脸插话:“听起来有点像《鹿鼎记》里头的天地会嘛。”
老钟点头:“对,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袍哥也算是清朝的掘墓人了。最鼎盛的时候是在民国,据说整个川渝,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袍哥成员,上到军阀、政客、商人,下到农民、流民,全都是袍哥一员。”
隔壁包厢的动静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门口多出来的几颗脑袋。
那几人睡不着,听见这边的话题,觉得新奇。现在的川渝人,熟悉袍哥历史的已然不多,于是都挤在过道上,暗戳戳地听老钟讲话。
听众一多,老钟更加带劲,语气也抑扬顿挫起来,不时还晃一下脑袋:“大家都明白,那个时候军阀混乱,有些事情凭政府的力量是办不到的。袍哥就厉害了,跑出来维护社会秩序、调解老百姓矛盾......”
门口站得最近的那个人忍不住出声:“大兄弟,你说的这个袍哥,未必然还是个喜欢做善事的帮派啊?”
听这声音,正是刚才在隔壁聊得最嗨的人。小偷偷东西的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后才跳出来当诸葛亮。
老钟斜乜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你懂个狗屁,然后微微一笑:“你们要晓得,袍哥最开始是叫哥老会的,‘哥老’意思是尊敬兄长,后来才改成了袍哥。袍哥袍哥......他略略一顿,卖了个关子。
众人屏息凝神,多少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老钟,他才继续往下:“......取的就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之意——有饭同食,有衣同穿嘛。”
“有句话叫‘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老钟换上重庆话,“意思就是袍哥从不胆小怕事。这个民间帮派很重江湖义气,喜欢打抱不平,哪里像现在的人,要血性没血性。”
说到这里,老钟扬了扬下巴:“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袍哥也敢站出来为他两肋插刀。”
门口的人身子明显僵了僵。
“现在在四川重庆,还有袍哥吗?”高冈转移话题。
老钟一摇头:“没了,解放后就没了。这还是我爸讲给我听的——我爷爷——他那会就是个袍哥。”
叶湑坐在高冈正对面,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的眼神亮而雀跃,似乎很感兴趣。
如她所料,他说:“冒昧问一句,老爷子还健在吗?”
老钟一愣,随即苦笑:“解放后,老爷子随老蒋去了海峡对岸,七十年了,要活着也得一百一十多岁了。没了,应该是没了。”
老钟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与刚才滔滔不绝的样子截然不同。
“应该是没了......”他喃喃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