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子里,屋里头黑漆漆的,王太医点上一支烛火,拉了温无玦的手仔细捏着。
这儿疼吗?
疼。
这里呢?王太医往上,在手臂上一捏。
疼。
丞相是这两日有出门吗?被冻到了吧?
温无玦:
是。
王太医细细问了好一会儿,才道:丞相这是伤到骨头了,皮肉虽然好了,骨头却不容易。况且受冻过度,只怕都不宜在寒风中久站了,只怕下雪天气会更酸痛,算是落下病根了。以后只能慢慢调理了。
萧归一皱眉,没别的法子了?
王太医摇摇头。
那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发作的时候不要那么痛。
王太医想了想,道:尽量不要冻到,多注意保暖。
温无玦: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多么想回到现代,拍个片就可以一清二楚的事情,在这里听得云里雾里的。
他只好道:劳烦王太医开个调理的方子。
开了药后,两个人从王太医处出来,温无玦准备去北城门盯着。
太医说了,相父不能在寒风中久站。
温无玦摇摇头,今天城外开始施粥,恐怕容易起动乱,需要有个人盯着。
萧归瞧着他一脸病容的,又想起城墙底下动不动有许多死在那儿的流民,便道:流民太多,尸体清理不妥的话,容易出现瘟疫,相父这幅样子,别等下旧伤未愈,倒先染上瘟疫了。
温无玦蓦地眉头一动。
瘟疫?
萧归倒是在无意中提醒了他,这些流民大多来自江北,那边前不久发了洪灾,灾区本就容易感染瘟疫,长途跋涉而来,未尝没有携带疫病。
他身形一顿,先别去城门了,去一趟太医院。
萧归没搞懂他要去太医院做什么,牵了马过来,但见温无玦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落在他身上。
萧归恍然明白过来,凑过来贱兮兮地道:相父倒是自己上马呀。
温无玦瞧着高头大马,自知手上无力,不想丢人现眼,走了过去,把右手绕过他的脖子,搭在他肩膀上。
劳烦皇上了。
萧归低低一笑,拦腰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在马背上。
相父,你怎么比女人还没力气?
温无玦:
他凉凉地讽刺道:比皇上目不识丁要好。
萧归一顿,良久才问:目不识丁,什么意思?
温无玦:
他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原本还觉得萧归还识得字,谈不上目不识丁,现下觉得也差不了多少。
萧归脸上一哂,大约知道温无玦在骂他。
他恨恨地掐住他的腰,相父再笑一下,就自己走去太医院。
温无玦立即噤了声,只嘴角往上勾着。
寒风凛冽,两人一路纵马,从宣武门进了内禁。
在宫门处,恰好碰见许鼎巡视,温无玦便让他调遣几百禁军到城门口巡视,及时清理尸体,泼洒药物,避免发生疫病。同时关闭城门,暂时不许流民入内。
随后到了太医院,吩咐太医们准备一些预防瘟疫的药物,尽快送到城门口备着,明日开放入城后,一人发放一包药物。
再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温无玦已经累得够呛,只得扶着桌子在一边坐下。
萧归见他脸色犹且白着,还唤了唐玉过来,问他施粥的情况。
唐玉脸色微微难看,粮米只怕只能撑着这几日,但是施粥一开,流民就会越来越多,大家都听说了城门口有施粥的,就都跑到这边来了。
温无玦叹了口气,但这些流民不能不赈济,放之不管,会结成流寇,反而容易引起汴京动乱。
丞相说得是。
这几日先撑着,明日我同几个大人商议过后,再决定怎么安置他们。
天色阴沉沉的,温无玦越瞧着心底越凉。
国库没钱,无论做什么都处处掣肘。
去哪里弄钱呢?
他心里很清楚,钱粮都在世族仓库里存着。
他不是不能动他们,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境外强敌虎视眈眈,他得确保能够在稳住边境的情况下,快速将他们连根拔起,不然稍一拖延,内乱外敌,大梁就彻底没救了。
可是将他们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他们现在看着面和心不和,一旦真正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世族大家一定会联合起来,到时候恐怕刀斧悬颈的是他温无玦,而不是他们。
缓缓进行的法子,只能是逐渐提拔寒门,使其形成与世家对抗的势力,再从世族手中夺回土地,还之于民,以一种较为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但这需要多长时间呢?是否来得及呢?
萧归瞧着他的面色犹且白着,却思虑不停,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谋算着什么。
他便是天天拖着这幅病体,处理国事的吗?
萧归在一旁听着他跟唐玉谈论着,却懵然不懂,心里说不出的百味杂然。
第18章 军报
入夜之后,城外无遮无挡,寒风渐起,流民俱是三五成团,抱在一起,躲在官府临时派发的薄衾之下互相取暖。
温无玦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手臂随着天气变冷而越发地酸疼,只能唤了陆嘉,准备回府。
萧归却截住了陆嘉,朕送相父回去,骑马比软轿快。
温无玦想到马背上冷冽入骨的寒风,直打了个哆嗦,本想拒绝,但瞧着轿夫们个个都是搓着手,冷得不行的样子,终究还是点了头。
上了马背,萧归把他按在自己怀中,用自己的披风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是贴在一起。
温无玦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感觉,萧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体贴人了?
别问,问就是今日才变的。
萧归身体像炭火一样热,温无玦只觉得背后暖融融的,大概只除了脸上被风刮得生疼外,身上倒也并不很冷。
他也没想太多,他累极了,只想回去好好休息。
只可惜,他想得太美好了。
未到丞相府门口,便见平康坊的街上另一头,一匹棕色战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胸口裹着一块红布,背后插着旗帜,速度极快,来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