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铁壳子模样精致, 的确一看就是城里货。可她哪知道还有那些弯弯绕绕!当时往里弄坟前草汁液时候急急慌慌,生怕人看到,哪儿顾得上有没有弄到什么?
这么一想,胡招娣赶紧溜出了食堂, 走到外面的打水房, 拼命地洗手。白明时站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目光寒冷上几分。
下午回到砖厂,胡招娣心不在焉,想着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干脆找个理由请个病假, 先在家里躲两天。大队也不可能一个人一个人地揪。
正想着,只见南山农场的陈俊良走了过来,对着砖厂的头头陈平说了几句话,陈平听罢点了点头,便对他们说道:“手上的活儿先停一停,待会儿带大家去洗个手。”
“洗手?洗手干什么?”
各人稀里糊涂,但听了陈平的提议,也只好放下手中的活儿。胡招娣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一眼瞥见旁边烧砖的某种材料,还有些烫呢。胡招娣一咬牙,心意横,黑乎乎地往手上一抹,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怎么了小胡同志?”
胡招娣的掌心顿时被烫起了一串大泡。
“工伤啊?怎么这么不小心!”陈平赶忙过去看看,“早都跟你们说了砖厂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些东西不要乱碰。快快,送去找队医!”
陈俊良来的时候早就听白明时说过了怀疑对象,这方法本来就是假的,想诈一下做坏事的人出来,一定会做贼心虚。没想到胡招娣为了摆脱嫌疑,竟然不惜烫了自己的手。前几天起坏心弄烂了自己姐姐的手,现在自己烫了掌心,不知道是不是叫咎由自取。
一个多月后,天气转暖,胡娇娇听话地喝药、换药,手也基本好差不多了。那些结痂的地方脱落,还是留下了难看的疤痕,胡娇娇看了心里不无遗憾,虽然嘴上不说,但总是闷闷不乐的。
白明时从院子里进来,看见胡娇娇坐在高高的墙头上,小脚搭着梯子一荡一荡的。于是笑道:“你快下来,别摔着了。”
胡娇娇冲他伸出了手,在他的搀扶下,从梯子上欢快地蹦下来。洁白的梨花落了一身。
“梨花落了,桃花也落了,天就真暖和起来了。”胡娇娇拍拍身上的花瓣和沾上的泥土,看了看白明时手里的书本,“你又给我带什么好书来了?家里寄过来的?”
“嗯。”白明时收到了家里的来信,说高考很有可能会恢复,但消息不确切。这样的机会难得,而且在公布之前乱说话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后果。所以都藏着掖着,知青点人多,白明时便会来胡娇娇家里偷偷看。有时候也带上胡娇娇一起,他发现胡娇娇竟然懂得很多。
“怎么,我刚刚看你坐在墙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是对胡招娣还生气么?”
胡娇娇摇了摇头,事情是胡招娣干的,她也听说了。真没想到,嫉妒可以令一个人生出这样的坏心思。而她压根什么都没有做,就招来了这种嫉妒。出了这件事之后,胡娇娇更是下定决心,要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再过两年改革开放,八零年代的万元户们也应运而生。有的农户改变了以前只会种地的方式,有的承包鱼塘,有的做农副产品,都发了大财。可旁边一些一成不变的,明明是自己不敢尝试,也不愿意学习新技术,看着别人发财却少不得干些往鱼塘里放农药,往鸡窝里投毒的事情。
这就是在贫穷环境下人性的狭隘。
“跟她生气干什么?还气了我自己。我是想呆在这个小破农场有什么出息?我想要离开农场,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哪怕只是到白鹤镇上去,跟着国营大酒楼的师傅学手艺,将来开个连锁的酒楼。”
“什么是连锁?”白明时好奇地问道。
胡娇娇吐了吐舌头,“就是……就是三国里的铁索连舟,同一家酒楼不同分号。”
白明时一笑,“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这小脑瓜里尽是新词。”
“我还想到一个就是药膳。咱们现在都只停留在温饱,吃饱就行。可我觉得未来日子会越来越好,人民生活也会越来越幸福。到时候就不止是吃饱了,还要吃好,吃得健康。有的人生病不愿意吃药,因为药哭。可如果一边吃着饭就能把身体养好了,那不是更好?古代不就有以粥养人么?”
说这话的时候,白明时看见胡娇娇眼里的光彩。
他没有告诉胡娇娇,其实前几天家里给他又来信了。有信,还有不少全国通用的票据和钱。还有几本复习资料。白薇恢复了原有岗位后,算是医学科研人员,工资待遇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给他寄来的票和钱足足有一摞,像是弥补他似的。不过对于白明时提到的胡娇娇,白薇还是不能接受。
上午去县城拿包裹和信,当时白明时就拆开来了。看到信的内容后,他直接在邮局给白薇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年月,没钱的人,不紧急的事情托人带口信;重要的事情花钱寄信;重要且紧急的事情花更多的钱拍电报。一般只有十分重要且紧急的事才会打电话。
白明时往电话点走去,拨通了外公疗养院的电话,转接到了白薇手中。
母子俩许久未见,好几年连个音讯都没有,刚听到声音就要谈这么严肃认真,意见不合的事,白明时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开始开口了。
胡娇娇对此一无所知。
入了初夏,又到了一年一度割小麦的时节。整个南山农场忙得热火朝天。对于陆之远来说,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组织已经对他之前的事定性为冤案,恢复他以前教授的职称和岗位,重新回到大学教书去。
接到通知的那一刻,陆之远满含热泪,对着青青的草地和蓝天,说了一大堆吟诵的话。
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准备去跟白明时分享,跑到知青宿舍,没有人,陆之远推了推眼镜,恍然大悟,这小子八成又跑去胡娇娇家了。
一路小跑,陆之远气喘吁吁却兴奋又心酸。待了几年,一直在劳作,但身体非但没有更强壮,反而比以前差了许多,两鬓也斑白了。其实他才只有三十六岁。
“明时啊!明时在不在?”
杨玉乔正在院子里给小菜苗浇水,看到陆之远,微微惊讶,“出什么事了?跑得这么快,那不小白么?”
陆之远稍稍朝里探去,只见两个年轻人正在一张桌子上边看书边交头接耳,白明时讲解得很认真,胡娇娇听得很投入。
看见这一幕,陆之远反而不忍心打扰了。只颇感欣慰地笑笑,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自己的口袋上磨蹭两下。
“怎么了?”杨玉乔关切地问道。
陆之远刚要转身走,看到杨玉乔欲言又止,犹豫了再三,还是对她开口道:“我收到通知了,组织说我之前是被冤枉的,现在可以回大学继续教书,把我以前住的房子也还给我。”
杨玉乔先是一愣,接着惊喜道:“那这是好事啊!”
陆之远也点点头,感慨万千,笑着道:“是啊,是好事!没想到我还能等到这一天。你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有多少次感受到绝望。现在想想,人活着真好,活着就有无限希望。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能有什么打算?我生活的唯一就剩下娇娇,往后娇娇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可她将来也许会跟着小白进城去,你不跟着去?”
“我……”杨玉乔一下子被问住了,她该跟着去吗?会不会给娇娇添麻烦?对于白明时家里的态度,还一直是个未知数,她也一直担忧着。
见她不说话了,陆之远温和地笑笑,“美丽的小杨女士,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城里吗?”
“啊?”杨玉乔足足愣了好几秒,待看到他认真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的,她才反应过来,顿时红透了脸。“我……我跟你回什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