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太监瞪着他道:“我不情愿又能怎么样?我也是这把年纪了,当初以为这珍禽园的掌案是在你我之间选一个,没想到空降这么一位,谁能心服口服?不过……也别说,这珍禽园本是个烫手山芋,就算落在你我手上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但是他接手到现在,比年前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你凭良心说是不是?别的不说,虎爷先早饿死了!”
王太监无言以对,同乔公公对视半天,才悻悻道:“本就没有人把这珍禽园放在心上,这里的牲畜们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如今为了它们的生死,把我们的命赌上,要真事发了可怎么说?”
乔公公无奈道:“横竖咱们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再说要真的事发了还有小叶子先顶着,别忘了人家也是有后台的,到时候他的后台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王太监道:“他的后台自然是硬,可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个,要真的出事后,人家把他择出去,把你我推出去顶缸,又怎么说?”
乔公公听了这话有些不安,终于皱眉道:“行了行了,别整天娘们儿唧唧的,有能耐你把他搞下去,只管发这些牢骚做什么?且咱们这个小地方,百年入不得皇上跟太后等的眼睛,料想掀不起什么大波浪,能想法儿撑着活下去才是真的。”
王太监想了想,暂时的没话可说。
乔公公回头看了一眼院子,却又笑道:“说起来,那个钟侯爷刚才一见掌案,眼睛便直了,一看就知道是又给套牢了,嘿嘿,咱们掌案这张脸可真是不错,来的人看百兽是假,看他才是真,今儿的银子只怕又是十拿九稳了。”
“长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太监,要是个女人还有些前途,”王太监嗤之以鼻,嫌弃地说道:“一个太监长那么一张妖孽似的脸,我一看到就起鸡皮疙瘩。”
乔太监笑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针对叶掌案,难道长的太好都是错儿?”
王公公撇着嘴道:“我针对他又怎么样?整天这么鬼鬼祟祟的,刚刚小李子问叶公公去干什么,我差点儿就说是在‘接客’呢,唉,弄得我觉着自个儿也像是那妓院里的龟公。”
乔太监先是笑,后来又悻悻地哼着说道:“呸,我倒宁肯是龟公!”
王公公一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垂头叹气道:“是啊,当个龟公也比咱们这些人强。”
龟公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呢,而他们,连最低贱的龟公都做不成了。
“算了算了,”乔太监摇摇头,道:“你在这儿稳住小李子,我去找叶公公。”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王太监进了偏厅,乔太监却珍禽园深处走去找人。
这珍禽园也算是有些历史的了,本朝开国以来就存在,也曾有过鼎盛之时,比如太宗皇帝喜欢虎,特从东北运了几只老虎过来,建了“虎城”,如今过了近百年,虎城早不复当年的威势,昔日的老虎,生生死死,现在只剩下了一只,年纪也不小了。
本朝的皇帝并不太喜欢珍禽猛兽等物,所以对于这院子并不上心,珍禽园寥落的很,宫内所拨的经费也非常的有限,偏偏院子里的百兽跟禽鸟的花销很大,所以一度入不敷出,饿死了的鸟兽也有许多。
尤其是那只老虎,因为有了年纪,给珍禽园里的人称呼为“虎爷”,老虎每天要吃新鲜的肉食,因为供应不足,几天未必投喂一次,虎爷饿得瘦骨嶙峋,整晚嚎叫,几乎将要奄奄一息了。
这种情况,在“小叶公公”来到之后才得到了改善。
第2章
百兽珍禽园如今虽然寥落,可地方却着实不小。
前朝有雕,鹘,鹞,鹰,狗总共“五坊”,后来又多了虎城,到如今,类目等分的不那么详细了,蓄养的百兽跟伺候的宫人也少了很多,地方却仍是那些地方。
从门口往内,只见花木繁盛,收拾的倒也干净,在繁茂的绿荫之中,隐隐会传来一阵阵鸟雀的叫声,这就是珍禽园了。
这园中金雕,孔雀,丹顶鹤,百灵,鹦鹉等等应有尽有,有的在笼子里栖息,还有少数小型雀鸟竟是散养着,人行其中,如走在田园野外,那些华雀小鸟因给养熟了,并不怕人,经常跟在周围飞来飞去,有大胆的还会落在人的肩上,逍遥自在。
过了珍禽园,才是百兽坊,虎,豹,熊罴,猞猁,金丝猴,乃至于犬类等也为数不少。
而百兽坊内镇坊之宝,自然就是那只已经近二十岁的老虎了,寻常野外的老虎寿命一般都在十年到十五年之间,毕竟野外生存不易,觅食外加争夺地盘等等,自然会受伤,若是精心养着的,最多可以是十六岁到二十岁,二十五岁便是极限。
如今这只虎爷已经近二十岁高龄,就如同人类中八十岁左右的老者了。
虎爷的兽舍在百兽坊的最中央,除了内舍,外面的场院也比别处兽舍的地方大,场院中许多高树,遮蔽的地上非常荫凉,就算是大热天,此地也觉着冷气森森的。
此刻在虎爷的兽舍之前,站着几道身影,最靠近栏杆的两个人,一个身量高挑,身着侍卫的蓝袍,正背着双手,伸长脖颈向内张望,在他旁边的却是个身着太监服的小公公。
那小太监的双脚踩在栏杆边儿上,正竭力探着头向内张望,一边叫道:“虎爷,虎爷!咱们有贵客来了!快出来呀!”殷殷切切,千回百转。
可任凭他怎么锲而不舍的呼唤,院子里风吹草动,树叶摇晃,就是不见半点儿老虎的影子,就连老虎毛都没有一根,看样子虎爷对于“接客”这种事情并不热衷。
那蓝袍之人正是今日来的钟小侯爷,他瞪大双眼,看看安静的院子,又看看卖力呼唤的小太监,善解人意地笑道:“叶公公,不必这样费力了,我听说这只老虎已经很大了,今儿不爱动也是有的,改天再看也成。”
听见“改天再看”,那爬在栏杆上的小太监才转过头来,却是一张极为清秀好看的脸,眉目如画,粉妆玉琢的,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两只眼睛却很机灵的,闪闪发光,这小太监,就是“小叶公公”,他的本名儿叫“青蝉”。
“小侯爷,你当真还来?”小叶挽着袍子,身形利落的跳下栏杆,明知道他不至于摔倒,小侯爷还是赶紧伸出手将他扶了一扶。
“当然,这里这么好玩儿,而且……”钟侯爷想了想,摸摸头笑道:“我这次进京是参加武状元选拔的,若是夺了名次,或许可以跟闻大哥一样留在宫内当侍卫呢,那岂不是就常来常往了。”
小叶听了这话心里暗笑,宫中侍卫的选拔并不是钟小侯想的这么简单,不过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扫兴,当下便笑说:“那太好了!我先预祝侯爷一举夺魁,咱们也可以常常相处了。”
钟小侯看着他秀色生辉的脸,竟也有几分莫名的高兴,笑容里多了几分憨态。
小叶眼珠转动,却又唉声叹气地说道:“唉!可惜今日还是没见到虎爷……我还想着若是侯爷喜欢虎爷,就也可以让您像是闻大哥一样,做虎爷的养护人呢。”
“什么……养护人?那是什么?”钟小侯愣怔地问。
“是这样的,侯爷请跟我来,”小叶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却见在虎舍的栏杆旁边,立着数块匾额,上头刻着的都是名字。
钟小侯好奇地看了几眼,里头不乏眼熟的,却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便问道:“这是什么?”
小叶笑道:“这就是养护人的铭牌,来院子里走动的贵人们,因为喜欢这里的珍禽百兽,又或者跟哪一只投了眼缘,他们便慷慨解囊,捐了银两来养护这些生灵,我们就会为这些贵人树这样的铭牌,感恩铭记之意。”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拿眼睛瞅小侯爷,言外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钟小侯瞪着双眼:“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这般呢,往往只知道庙里可以捐银子当个香主儿,没想到这里也能。”
小叶大言不惭地说道:“当然当然,庙里的神佛们需要香火钱,我们的珍禽百兽也需要吃饭喝水,神佛们心存慈悲普度众生,也是爱惜生灵的意思,我们的百兽珍禽也是生灵,捐些银子当养护人,自然也是大功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所谓“巧言而令色”,莫过于此。
钟小侯给这番似是而非的言语绕的目瞪口呆,身不由己地点头:“果然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