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谨当然不会承认这点,他垂首说道:“回娘娘,奴婢自然不敢胡作非为,只是当时钱公公声泪俱下,叫人不忍心,又加上的确有几位公公私下里也跟奴婢哭诉过,一时冲动下才说了那几句话,后来才意识到会影响到娘娘,此事的确欠了妥当,只是并非存心故意的,还请娘娘大人大量,开恩宽恕。”
皇后听他说的倒也算坦白,疑惑道:“你说什么?谁跟你哭诉过?哭诉什么?”
六宫那些太监们,当然是一大半不待见这什么清查六宫的劳什子的,毕竟没有人愿意脱了衣裳给人窥察自己的隐私,何况他们是太监,更添了一层屈辱。
但这些话又有谁敢送到皇后耳中,所以皇后一点不知道,反而觉着奇怪。
许谨道:“娘娘,奴婢其实倒是明白娘娘肃清六宫的心意,也极为赞成该除掉那些害群之马,但只有一件事,有时候心意虽好,难保底下人办事牢不牢靠。倘若有那些阳奉阴违的,事情到最后反而会变味,违背初衷。”
皇后似懂非懂:“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谨道:“娘娘若不明白,或许可以叫人去内务司查一查,奴婢风闻在娘娘交代内务司办理此事之时,就有人假借娘娘名头开始大肆收受贿赂了。”
“你说什么?!”皇后大惊:“岂有此理,真的有这种事?”
许谨道:“奴婢空口白话,娘娘自然不会相信的。只要一查就知道了。这还是开始,要真的着手起来,更加难保有人从中做点什么,娘娘的本意虽是好的,给他们那么一闹,最后只怕龌龊的罪名都落在娘娘身上了,那会儿若又有居心叵测的人拿住罪名,或者在太后皇上跟前一告,太后的反应就不像是今日这般了。”
皇后本来是在太后那里受了气,想撒在许谨头上,猛地听许谨说出这些,就像是有一个雷在眼前炸开,反而把想诘责许谨的心没了。
她盯着许谨:“本宫自然会派心腹去查证。许谨,你最好保证你今日说的都是实话,不然的话,就算是太后宠你,本宫也绝不会放过你。”
许谨微微一笑:“许谨不过是个无名之辈,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娘娘,只望娘娘明察秋毫,知道许谨的本心,并非是想徇私诬告什么,而也是为了六宫安泰。”
皇后沉吟片刻,颔首道:“好,你这番话本宫记住了。”
立刻,皇后就派了两名心腹前去查探,其实这倒也不难,先前内务司消息一发出来,就有些有门路的过来递银子疏通的,有的是为了免除自己被清查的,也有的想要趁机买通内务司的人陷害他人的……先前太后说不再六宫肃查后,这些人的银子都白给了,有的自认倒霉,有的却还在跳脚,当然瞒不住的,立刻给皇后的人顺藤摸瓜查了出来。
皇后得知供述后大怒,这才明白许谨说的果然是真的,此刻皇后非但不再怨恨许谨,倒是觉着幸而此事中断了,不然要是真闹出大事来,自己的确无法在太后跟皇帝面前交代。
许谨才不在意皇后心里怎么想,他所在意的,是内务司里给拿下的那几个人。
在凤仪宫的人把内务司几个收受贿赂的首领太监带走的时候,许谨正在潘公公的房中。
潘强手中捧着个三才盖碗,站在窗户边观察自己同僚给带走的美景,笑眯眯地回头道:“这不受待见也有不受待见的好处,先前因为你那干儿子的事我得罪了庆王殿下,于是我在这内务司里就跟臭狗屎似的,人人见了我都要捂着鼻子躲着走,外头那些狗东西更是狗眼看人低,这次清查六宫本来是个肥差,往常怎么也得有几个来给咱送银子的,这次却一根毛也没有,我先前还骂娘呢……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不是个坏事。”
许谨看时候不早了,便要往外走,潘强拦着他,眼中带着疑惑问道:“等等,这次带走的人里,可也有我前儿跟你说的黄公公,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他可是裕妃娘娘的人,昨儿那两个要捉叶青蝉的正是他的人,我是告诉过你的,你……”
先前裕妃传了许谨过去问话,也提起过内务司这边的事,当时许谨说是跟潘强大吵了一架,别的没问出来,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潘强把该知道的都告诉了他,那两个要捉小叶的太监的确是黄公公手下的,而这黄太监,暗中也跟丰艳宫来往甚密。
许谨当时对裕妃那么说……一是不想打草惊蛇,二来,潘公公虽可厌,但有时候也能派上用场,所以并不在裕妃跟前出卖他。
如今皇后下令,这黄太监也给拿下了,等于消除了丰艳宫在内务司的一个大眼线。
这个,是许谨还给裕妃的“礼物”,他虽然只是个七品的钟鼓司掌案太监,但也不是随意任人宰割的。
不等潘强问完,许谨道:“皇后娘娘行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淡淡扔下这句就出门了。
潘公公张口结舌的目送他离开,才又跳脚道:“嘿,这个许谨,真是不懂见好就收,我白给你好脸色了是不是?以后再有什么难处千万别狗摇尾巴的来找,我若还理你一次,我的姓倒过来写……”
只可惜他叫骂的再凶,许谨已经走了,听不见这些豪言壮语了。
许谨没想到的是,自己匆匆赶来珍禽园,见到的竟是这么一幕。
而在看见庆王握住小叶手的时候,许谨立刻知道……小叶先前没有跟他说实话。
庆王府那一夜,显然不是小叶说的跟庆王“极少照面”那么简单。
许谨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此刻他很想快步冲过去把小叶拉过来,可他的心一阵收缩,害怕,惊悸,不安交织,就在许谨止步不前的时候,又是一阵风猝不及防地掠过。
在他前方所见,绯红的合欢花簇立枝头,随风轻轻摇了摇,眼见又有一阵“花雨”要落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庆王手上微微用力,把小叶拉到了怀中。
他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倾身替她挡住了再次袭来的纷纷落雨。
那边儿小吉安已经看到如痴如醉将近入魔似的地步,木讷了太久的阿南却终于瞧出了一点端倪,他当即抬手捂住了小吉安的眼睛。
小吉安吓呆了,半晌才道:“干什么你干什么?”
而就在庆王把小叶抱住的时候,许谨心中的犹豫徘徊荡然无存,他想也不想便迈步往前走去。
阿黄本来站在两人身旁的,看到庆王抱住小叶,也有点发呆,但很快它听见脚步声急促靠近,转头望着许谨走来的方向汪汪地叫了起来。
小吉安跟阿黄的声音,惊动了茫然无措的小叶。
她从庆王的怀中探出头来,却发现雨水打落庆王的发端,又随之滑落,有几滴在他的鬓边、眼角处轻轻晃动,看着就像是落了泪一样。
那双似能看穿一切的清冷双眸,也正近距离的盯着她。
有那么瞬间,那个对小叶来说本来还有些抗拒而陌生的称呼,就在唇边上呼之欲出似的。
但许谨的声音适时地在背后响起:“参见庆王殿下。”
沉沉的声音让小叶反应过来,她忙推开庆王,手忙脚乱地退后。
这时侯阿南松开小吉安,两个人也走了过来。
小吉安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看庆王头上脸上还有水渍,而且那原本毫无褶皱纤尘不染的蟒袍非但给揉皱了,且沾了些泥水——那是小叶捞那只黑花时候擦在身上的泥水,另外是阿黄在她身上一扑爪子留下的杰作,刚才那紧紧地一抱,从她的身上沾到了庆王身上。
小吉安离开忘了别的:“王爷……”他赶紧上前试图给庆王擦拭脸上的水渍,以及身上的泥水,却给庆王一抬手制止了。
“许掌案,你从哪里来。”庆王看着许谨道。
“回殿下,先前皇后娘娘召见。”许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