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空寂大师疲惫的道:“好了,阿愚你们给他换身干净衣衫,他年轻体壮,没几天准能生龙活虎。”
孟夷光抬起头,红肿着双眼看着裴临川,他脸色惨白,呼吸已比先前平稳,正闭着眼沉睡,放开他的手轻声道:“你先歇息一会,我洗漱后再来陪你。”
她撑着塌边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屏风外,空寂大师轻步跟过来,温和的道:“手臂伸出来我给你瞧瞧,不要他醒了你又昏迷倒下,一个个的,轮流着来还不得累死我。”
“多谢大师。”孟夷光走到案几边坐下,捞起左手衣袖,一块尖利的瓷片深嵌在手臂上,伤处仍在缓缓流血。
空寂大师嘴里嘶了一声,瞪大眼道:“我见你手一直在抖,还以为你是小娘子怕痛,只不过划破了道小口子。这么大一道伤口你居然一声不吭,哎哟你究竟是不是小娘子啊?”
他一边感叹一边手下不停,下手飞快拔出瓷片,清洗撒药包扎。
孟夷光疼得冷汗直冒,却紧咬牙关,颤声道:“他比我痛。”
空寂大师斜了她一眼,说道:“这些都是小伤,要是输了,你们都将尸骨无存,你怕不怕?”
“怕。”孟夷光放下衣袖,垂下眼帘轻声道:“怕也要勇往直前,我们没有退路。”
空寂大师沉默片刻,起身双手合十施礼,孟夷光忙避开,他正色道:“你受得起,阿弥陀佛。”他寂然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孟夷光去净房洗去了手脸上的血污,出来去到裴临川身边,见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还沉睡未醒,对阿愚招了招手,轻声道:“你随我来。”
阿愚忙跟着她走到旁边,只听她放低了声音说道:“老胡在山上,他只怕进不来这个院子,你去将他领进来。”
“是。”阿愚领命,忙转身出去寻老胡,
孟夷光微一沉吟,去到案桌边坐下,磨墨飞快写了封信,刚刚写完,老胡跟在阿愚身后走了进屋,见她衣衫上血迹斑斑,惊骇得瞪大眼睛,忙问道:“九娘你可还好?”
“我没事。”孟夷光将信递给他,嘱咐道:“待天一亮,就回城去将信送给外祖父,要亲自递到他手上。
跟阿娘他们说一声,我这边无事,只因国师受了伤,我得留在山上照看他,过两日就回去,与他们一起启程去庐州,你回来时将郑嬷嬷也一并带过来。”
老胡松了口气,接过信放好,“我马上就启程回府城,待午时左右便能回到山上。”
孟夷光点点头,待老胡走后,她独自坐了一会,将紧要之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见没有遗漏之处,才起身去到裴临川身边,阿愚阿垄半倚靠在他塌前,见她前来忙起身让开。
她坐在塌前的杌子上,看着他的睡颜又红了眼。
那一声声痛击声,此时想起来仍旧心惊胆战,他该有多痛,却死命护住了她,就算半死不活,仍旧下下意识紧抓着不肯放手。
“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难过......”
“你就是我的天命啊,就算我恨你,也会护着你......”
她怔怔流下泪来,他从不说谎,说要护着他,真的是拿命在护着她。
“你别哭啊......”
孟夷光顿住。
他虚弱的声音中带着些慌乱:“别哭别哭,我会保护你......”
孟夷光回过神,抹去眼泪,笑着握住他的手,“我不哭,你醒了?是不是很痛?”
第42章 我只有你
老胡回到山上的时候, 除了带回郑嬷嬷,崔老太爷与孟季年也一起跟了来。
他们本来满腔的怒意,在看到裴临川躺在床上,浑身是伤时, 气又消了几分, 算他还有担当, 知道要护着孟夷光。
郑嬷嬷伺候孟夷光换下身上沾满血迹的衣衫,见她浑身的淤青, 顿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手脚麻利梳好头发,又拿了根珠钗往发髻上插。
她哽咽着道:“夫人担忧得整夜都没有睡着,听说国师又受了伤,生怕你也跟着被牵连, 幸得她没有跟了来, 瞧见你这一身伤不知该有多心疼。”
孟夷光想到崔氏虽然裴临川的气, 还是拿了几大包滋补食材让郑嬷嬷带过来,她心善,哪会真正怪罪他。
她偏开头笑道:“不用这些珠花头钗。嬷嬷, 你不用伺候我, 外面有红泥小炉, 阿娘带的那些补品,你去熬了,等国师醒来喝正好。”
郑嬷嬷收起头饰,忙应了去熬补药。孟夷光从净房走出来,崔老太爷与孟季年坐在案几边喝着茶,见到她收拾后看上去精神了几分,都长舒了口气。
孟季年招呼着她道:“小九快过来坐, 出门前你阿娘千叮咛万嘱咐,说要让我一定要好好将你带回去,等会我们就下山,还能来得及在关城门时进城。”
“你急什么,让小九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老太爷皱着眉头,斜了他一眼,又问道:“老胡说不清楚,你信里也没有说明白,我们都还一头雾水,怎么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孟夷光坐下来,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孟季年脸色煞白,崔老太爷也好不到哪里去,半晌后叹着气道:“我们这些凡俗苏子,无法理解高人心中所想。这与人斗不算,还得与天斗。小九,你可想好了?”
“我不怕。”孟夷光静静的看着崔老太爷,说道:“外祖父,崔家上下这么大一家子,你到时将家产全部献出去,还能抽身而退,我最怕的就是连累了你们。”
“阿爹将崔家交到我手上时,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过五百多两银子。我风里来雨里去,好几次差点丢了命,才挣下现今的家业。”
崔老太爷眼神冰冷,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我拿命换来的银子,不偷不抢,凭什么我要交出去?崔家上下,享了老子带来的福,也要一起担这些祸事!”
孟季年生在世族大家,见过改朝换代家族兴亡,此时冷冷一哼,“什么命定不命定,要是老神仙也这般想,孟家早已不复存在。
时也命也,慎始才有善终,老子就不信了,老天爷还会瞎了眼!”
崔老太爷斜睨着他,嫌弃的道:“你瞧你,还不如小九,这么易怒急赤白脸,还做什么买卖,做买紧要就是和气生财。
高人有高人的看法,庸人有庸人的做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说要上下尊卑,反正好话歹话都是他们一张嘴,你只随便听听,哪能奉为圭臬。
士农工商,他们瞧不上我们这些做买卖的人,可那些达官贵族,谁家没有铺子田庄?让朝廷不给官员发俸禄试试?”
孟季年心道你可比我没少说,可崔老太爷是岳父,总不能像对老神仙那样直接顶回去,只得怏怏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