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雪向着荼婴走近了几步,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皱了皱眉头,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腕。
荼婴虽然没有看他,但是一直全身紧绷,所有注意力都死死集中在鸣雪身上,见他伸手过来,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警铃已经先一步大震,想也不想就往一旁一滚。
鸣雪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一般,伸出去的手只是轻轻一拨,荼婴的势头一阻,顺着反向的力道朝着鸣雪那边滚了过去,自己的手就像是主动递进了鸣雪手里一样。
魔尊平静地垂着眼睛,全然像是没感觉到荼婴的怒目而视,掐着荼婴的手腕感知了一番魔气流动方向,半晌才抬起眼帘:“你都在魔气逆行的边缘了,自己没感觉吗?”
魔气逆行,和灵气逆行差不多是一个道理,笼统地说,可以用“走火入魔”一个词来概括,修仙者走火入魔可能会直接身亡或者入魔,而魔族走火入魔……
这个搭配听起来有些可笑,魔族还怎么走火入魔?不过此处的入“魔”并非指魔族,而是一种近乎魔物的混沌嗜杀,失却理智的恐怖状态。
魔族对于“走火入魔”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只是与修仙者修炼功法不同而已,不代表他们不是人,但是走火入魔后他们就不能被叫做人了,而会慢慢成为残暴的魔物,或者说,全无理智的吃人野兽。
与之相比起来,当场身亡或许是个更好的结局。
荼婴听得“魔气逆行”四个字,眼里出现了一点淡淡的绝望,他的绝望显然并不来自于后两个字,而是他被提醒了,他此刻是一个魔修的事实。
鸣雪见他这个表情,忽然笑起来:“你居然还在抗拒体内的魔气?”
荼婴没有说话,鸣雪表情冷淡了下去,再次显出那种一贯的矜贵暴戾来:“愚蠢,懦弱。”
荼婴被鸣雪攥在手里的手腕猛地一抖。
鸣雪挑起眉头:“怎么,你还不服气?不识时务,只想以死逃避,不是愚蠢懦弱是什么,你还觉得自己是正气凛然悲壮慷慨么?”
荼婴简直要被这个歪曲事实大讲特讲歪理的魔尊气死了。
鸣雪随手替他理了理乱窜的魔气,掏出一卷竹简扔到他面前:“本尊也不是那等爱做逼良为娼之事的恶人,你若真这么一心向往正道仙门,那就自己废了灵脉丹宫,自己走出魔域回去吧。”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恶意,自废灵脉丹宫,就意味着从此失去了修炼的能力,其中痛苦不是一二言语能够形容,大部分人会死在这个过程里,小部分运气好的从此将会病体羸弱,病痛缠身,寿命甚至不如寻常凡人。
凡是曾经能御风而行,纵横山川,看过云巅风光,有过上九天揽月之豪情的修真者,哪个能忍受这样充满病痛困于床榻的悲哀余生?
鸣雪直起身体,又指了指那卷竹简:“本尊的《天魔诀》,收录了本尊修行的所有心得……”
他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本尊等你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师尊。”
魔宫之主走出了这方寂静的寝宫,荼婴缩在床榻上,尽管有了鸣雪的援手,但那位魔尊也不是会怜爱疼惜人的,动手粗暴极了,只是草草替他理顺了魔气路径,丝毫没有顾忌是否会伤及他的经脉,体内被魔气冲撞出的内伤还在隐隐作痛,荼婴没有去理会那种疼痛。
他慢慢坐好,举起了手。
掌心有浅淡的魔气旋转着聚拢,渐渐凝实成刀锋一样的短刃,和灵气凝聚的剔透刀刃不同,他手里这柄短刃有着参差不齐的锯齿,刀身呈陈黯的黑色,锯齿边沿还有凝固了的陈年血迹似的暗红。
用魔气凝聚的刀刃扎进躯体,便是再强大的修者,也会因护体真气破碎,丹宫侵入魔气而凄惨死去。
但是不够……
荼婴抹掉手中这振狰狞可怖的短匕,想着。
此刻实力低微的他根本做不到突破他人的护体真气,他能好好地站在魔宫里而没有像是外界那些魔物一样厮杀求生,还是因为得到了魔尊的垂怜——
不管那是一种出于什么心态的垂怜。
他现在出不了魔域,也杀不了魔尊,唯一能做的只有……
荼婴的视线落在了那卷竹简上。
竹简被鸣雪随意地扔下,这卷记录了魔尊所修习功法的竹简可以说是能引来无数血雨腥风的至宝,却被其主人毫不在意地扔在了荼婴面前,甚至连象征性的一条绳带都没有扎,边缘散开了一点,荼婴能看见上面潦草疏狂的墨字。
少年人苍白的手指颤抖着伸了出去,随后变得坚定,按住了那卷竹简。
他必须得活着出去,他要杀了毁掉他未来的鸣雪,他要变得比以前更强大、更强大,强大到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可以让那个傲慢暴戾的魔尊为今日所做的一切后悔至死!
而且,他要证明,就算是身在魔域,他也绝不会变成鸣雪那副样子,他……和鸣雪绝对不一样。
站在门外掐着诀时刻准备进去救人的鸣雪感知到他放在竹简上的禁制被触碰了,不由得在心里舒了口气。
他还真怕荼婴刚硬到底,一个想不开走了死路。
散掉手里掐着的诀,鸣雪又抬起了下巴,双手负在身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这座偏殿,迎面而来一个背负双刀的青年,那人见到他就双眼放光,兴高采烈地奔过来:“尊上!”
跑到近前,他眼里的仰慕几乎是明明白白地流露了出来,看着鸣雪的样子像是小狗看着自己的主人,神情里有种痴迷的狂热,被阳光般开朗活泼的笑容死死掩盖在下面:“尊上,您前段时间是去郸城了么?怎么不来找善君?善君寻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正等着献给尊上呢!”
鸣雪轻轻扫了他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容错认的冷淡。
但善君却因为这个眼神而兴奋了起来。
他痴痴地看着面前这个一手掌控着整个魔域的残暴君主,整个人都因为能靠近他而欣喜。这是一位多么、多么强大的君主,没有人能不为这种强大而颤栗,他追随这种强大、仰慕这种强大,也……渴望着靠近这种强大。
第40章 双生(十四)
鸣雪看着这个突然跳出来的青年, 对方的行为和他的样貌不甚相配,似乎是成熟的躯壳里塞进了一个永远处于少年时期的灵魂。
“下次吧。”魔尊懒懒地垂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态度冷淡极了。
他冷淡并没有击退善君的热情, 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惧怕性情冷戾的魔尊, 反而笑嘻嘻地跟在鸣雪身边绕来绕去:“听说尊上收了个新徒弟, 他的资质很优秀吗?善君也想见见他,尊上常常在魔宫里闭关, 他作为少主,可不能对魔域一应事物一无所知。”
鸣雪的脚步停了停, 感觉他说的也有道理, 沉吟片刻后说:“你有空带他去郸城转几圈, 另外——”
善君脸上的笑容还未绽开到极致, 魔尊颇具压迫感的视线就移了过来, 如盯猎物般盯住了他:“郸城归属你管辖, 其中事务本尊不欲多问,但若再有数千人同时死在城主府里, 你就别再留在郸城了。”
善君的笑容淡了一点:“是有谁向尊上打小报告了吗?善君只是稍稍惩罚了一下那些不听话的东西而已……好啦,善君知错了,尊上可别把善君赶走。”
郸城是距离魔宫最近的城池, 算是拱卫着魔宫的重城, 魔宫背后就是地裂深渊,想要进入魔宫,郸城是必经之路, 因此,历任郸城的城主都有着能够直入魔宫面见魔尊的机会,如果善君失去了郸城,他再想进入魔宫就没这么容易了。
鸣雪也不指望这一次敲打能让善君痛改前非,不过是能让他收敛一段时间罢了,见善君表情有些不高兴,也不在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荼婴的身份要通晓魔域各处,这件事你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