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晰:担心阿弟,那个巫主一看就不好糊弄。
阿幼桑许时晰:唉,愁啊,自家娃怎么这么好骗。
第80章 惊梦(二十四)
第二天危楼里就看不见了鬼王的影子, 元华也不知所踪, 天衡猜想他应该是知道了危楼要远赴昆仑山, 自觉避嫌了。被留下的许时晰带着不生每日定时在危楼内闲逛,没几日,温柔可爱的不生就成了巫族人们新的心头宝,连带着暂居危楼的许时晰也得到了不错的待遇。
不过不生还是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希夷走得急, 他性子又是疏朗惫懒的,压根不觉得分别是什么大事, 且不生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养了几日有些乖巧的娃娃而已,或者不如说能把不生快点交出去才更好,因此他直到临行前才漫不经心地把自己要走且不打算带不生的消息告诉了小孩儿, 当时就把不生听懵了。
“你天生佛骨佛心, 除了修佛道什么路都不能走, 那些老秃驴肯定喜欢死你了, 下次再见面我们就是死对头,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鬼王微微弯着腰,危楼里折下来的日光穿过层层镜面,在地上洒出薄薄一层熔金,披散落拓的长发遮住了他斜飞入鬓的眉和红的滴血的唇,也挡住了他精致如工笔描绘的半张侧脸。
不生怔怔地看着他,希夷君却不说什么了,直起腰,懒洋洋地摆摆手,对一旁的许时晰告别:“阿兄, 我走啦,这个小孩儿给你了,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同样大袖宽袍的世家公子笑容温和,看着弟弟的目光一如往常的包容,自嘲似的说:“我会尽力活得久一点。”
留城覆灭,他的寿命就只有三四十年,在以百年为岁月基石的修真界,他的死亡近的就像是在明天。
说什么还能再见,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或许这次就是他们真正的永诀。
他们对于这个事实都清楚得很,但是谁也没有表现出来一点过度的不舍,一切的留恋都恰到好处,温柔而含蓄,许时晰甚至没有提出之后要与希夷多联系。
希夷对于他的回答不置可否,背着双手没入了危楼大门外广阔无垠的天地里,等他的背影消失了,不生才肩膀一抽一抽地开始哭。
和别的小孩儿张嘴嚎啕大哭的哭法不同,不生哭起来简直像是刚降生发不出声的小奶猫一样,嘴巴紧紧闭着,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但就是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许时晰微微挑起一边眉毛,没有多此一举地去安慰他,只是随手将一块锦帕塞给不生,不生接过帕子死死攥在手里,还是一声不吭。
“我还以为你是看得开。”山阴的二公子声音里带了点感慨。
不生抽噎了一下,小小打了个奶嗝儿,嘟囔着说:“君上……君上不想带着我,我、我不要招他烦……”
许时晰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轻轻感叹:“季安还真是那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你惹得他烦了,他真的会做出从此不再见你的事。”
不生含糊地唔了一下,站在原地掉了一会儿金豆豆,慢慢抬起头,自己乖乖地擦干了眼泪,一双大眼睛还带着湿润的红晕,可怜可爱极了,之后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和鬼王有关的事情,浑然像是忘记了此人一样,只是愈发的沉默寡言。
鬼蜮的来客离开危楼后,巫主就命人收起了几座副楼,由巨大的摆臂连接在主楼之外宛若伴星的楼宇被机关拆卸收拢,组成样式魁伟宏大的防护器械,环环扣在主楼之外,将一座接天蔽日的高楼打造成了移动的进攻堡垒似的玩意儿。
危楼楼顶被一层层包拢着下沉,宽大的基座把它围拢在腹内好好保护起来,一座瘦高的塔楼就变成了胖乎乎的塔楼,高度也拦腰截掉了一小半,不再是之前那么一眼望不到头的模样,变得更适于移动。
“拆襟翼!起底座!灵石安上去!”年迈的工匠中气十足地拄着拐杖朝干活的小伙子们下令,满脸的褶子里都是神气的骄傲,“这危楼可是咱们巫族的招牌——老子说安灵石!灵石不安上去你扳起啥子闸!个屁娃儿,听球不懂!跟老子嚼!老子一拐拐决死你个龟儿子!”
他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一下子挣脱了外孙女儿扶他的手,抄起拐杖往胳肢窝下面一夹,整个人呲溜一下就钻到了那群小伙子里,扯着一个青年的耳朵就开始咆哮:“老子叫你安起灵石!你龟儿脑壳是遭门给夹起了迈?!教教教不起,老子不如去找条狗儿接班!狗儿听话毛还长!”
青年痛的龇牙咧嘴又不敢还手,只得苦兮兮地皱巴一张脸,还迁就着老人的身高弯下了腰:“老汉你今天说话有点怄人哦。”
老人凶巴巴地掴了青年头顶一巴掌:“屁话!你是第一次见你老汉哦?”
下面吵吵嚷嚷一片热闹景象,天衡站在三楼看,阿幼桑站在一旁陪着一起看,但以往活泼话多的阿幼桑今天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沉默得连天衡都看了她好几眼。
“藏起的酒遭尤勾偷了迈?”
巫主终于没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明丽的巫族姑娘愣了一下,立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扬起下巴:“谁能偷我?我屋头一点儿酒都没得,前两天都遭我喝完呐!”
天衡:“……”
他忍了又忍,还是破了功,控诉:“你昨天还说你好久没霍酒唠!”
阿幼桑眨巴眨巴眼睛,若无其事:“我说我霍酒了迈?未必是你听错辽!哎呀不说啷个咯——那个乖娃儿勒师父,我感觉我瞧见过哦。”
方才还像个讨不到糖就要撒泼打滚的孩子一样的巫主收敛了笑意,移开视线,居高临下地望着危楼内以双倍速度运行的格式机关,在咯吱咯吱齿轮转动的声响中,他轻声说:“你见过嘞。”
阿幼桑这回确定了,自家大祭司那次突然外出,带回来的男人果真是太素剑宗的宗主,那位名动天下的明霄剑主。
大祭司大人还把明霄剑主藏在了危楼上的密室里,那些铁木还是她去仓库里翻出来的呢。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啊,大祭司明显没有要将明霄下落告知太素剑宗的意思,甚至昨日明霄的弟子来询问,大祭司都一点口风没有透露,为什么要把人藏起来呢……
阿幼桑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大祭司为何要这么做,琢磨了几个晚上都找不到理由,难道是太素剑宗中有坏人等着加害明霄剑主?总不会是大祭司出于私心不想让明霄剑主离开吧?!
任凭阿幼桑怎么绞尽脑汁也绝对想不到,她的大祭司不过是为了“回收”用过的化身而已,压根没有什么隐情在内。
天衡恰在这时看过来,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里有似笑非笑的味道,好似看出了阿幼桑在苦恼什么:“没有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只是铁木有益于他的伤势,他养好伤我还能扣住他么?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他说正经事时就会自然地用官话,阿幼桑不知不觉也跟着他换了口音,她倒不觉得巫主悄没声儿地扣住太素剑宗的宗主是什么大事,也从头到尾没有要去告知荼兆的意思,只是担心大祭司是不是要背着她们做什么事:“他过来时候的样子,不像是能很快养好伤的,大祭司除了给他铁木,没做什么别的事情吧?”
况且,她在心里偷偷嘟囔,就算那个剑主养好伤了,大祭司难道就真的扣不下他了么?拳脚功夫没得比,阵法一道到了巅峰便是连神也囚得,大祭司是世间最擅阵法的天才,逮一个直脑筋不会变通的剑修还不是手到擒来。
天衡星君双手插在袖子里,拖长了声音叹气:“我真的没做什么,尤勾不信我就算了,怎么阿幼桑现在也这样了?”
阿幼桑沉默了半晌,幽幽道:“因为之前每次你向尤勾保证了不喝酒,转头就要我给你偷渡酒上来,挨骂的还只有我一个。”
在巫女充满心酸惆怅的感叹声里,巫主恍若无事地哼起了小曲儿。
危楼从极东的大地上拔起,在数百个阵法勾连托举下,如巍峨山峦腾空而起,向着远方的昆仑山脉疾驰而去。
荼兆打开房间的窗户,外面有一层泛着淡淡流光的灵力罩拢住了整座危楼,防止高空的狂风吹入楼中,除却偶尔遇到暴风的微小晃动外,整座危楼和平时一般无二,丝毫没有飞行在高空的颠簸感。
剑修出门带把剑,灵修出门带上储物囊,巫主出门直接把房子和族人都带上,手笔着实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