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们预想中的一样,短刀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空气,狠狠扎进孩子的胸膛,魔气溢散,梦中的孩子连一声痛呼都没能发出来,只是顷刻之间就失去了呼吸,雪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层青灰的死气,刀刃穿胸而过,殷红的血很快染透了那一块锦被。
法则呜哇一声哭了出来,隐匿身形悬浮在窗外冷静看着这一幕的鬼王按住法则圆咕噜嘟的脑袋:“怎么了?”
法则带着哭腔咆哮:“你还问我怎么了呜呜呜呜,我辛辛苦苦捏的化身啊说死就死了!”
希夷君挑起一边眉头:“这只是模仿巫主随手捏的仿造版本。”
法则幻化出两条短短的手臂捂住心口的位置:“那也很心疼啊。”
希夷君敷衍地拍拍它:“这个身份本来就是为了补足邵天衡和巫主的相似这一疑点才强行造出来的,你应该没有忘记当初我为了圆这个漏洞撒了多少谎?”
自知理亏的法则嘟嘟囔囔了几句便不吭声了:“好好,因为鬼王要给巫主延命,才搞出了和他长得一样的邵天衡和燕天衡,漏洞补完了,他死了也行,可是你要怎么解释希夷君居然没有守在他身边?”
鬼王看着两名魔修抽身离去,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不需要解释,只要我比所有人都痛苦,比所有人都懊悔——难道还有人会想到我是故意要放人去杀他的吗?”
鬼王说这话时露出了一个笑容,沾了血似的红唇微微弯起,勾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妖冶弧度。
第122章 海底月(十一)
被倾盆暴雨笼罩的东阿王府之上, 忽然沉沉地压下来了一道巨大的影子。
留下牵制阿幼桑的几名魔修瞳孔紧缩,他们面前的女子身上从始至终都泛着白光,这白光仿佛一个坐标, 将一座瑰伟的楼宇从虚空的影子中拉扯了出来。
这景象壮观到有些恐怖,仿若虚影的建筑由淡转浓, 薄薄如幻觉的剪影在短短数息内凝实, 形成了一座只会出现在最大胆浪漫之人梦境中的高楼。
这楼宇不高不低悬浮在半空, 直接压塌了一半王府房舍, 不等魔修们从震惊中回神, 笼罩在危楼外浮动清光的阵法旋转扩大, 不由分说地将他们笼罩进了浓郁的灿银色光辉中。
他们在这朝阳般的光辉里, 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 就连骨带肉地融化在了其中。
操纵着阵法绞杀了魔修的巫族人开启大门, 挟裹着冰冷杀气一跃而下, 为首的青年身形健壮, 手中提着一柄貌不惊人的短斧, 直奔阿幼桑。
巫族昔日最伶俐姣美的姑娘此刻乌发斑驳, 光亮的眼睛里萦绕黯淡死气,青年一见她这幅样子, 整个人就颤抖了一下,大步上前扣住她的肩膀:“阿幼桑?!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了?——大祭司呢?尤勾也不见了,我们上楼去,大祭司也不理我们——”
阿幼桑黯淡的眼神在听见“大祭司”三字后,亮了一亮, 张开嘴,想要说话,殷红的血就从口中汩汩涌出, 吓了青年一大跳:“阿幼桑?!”
他慌忙去掏悬挂在腰间口袋里的药瓶,手腕被阿幼桑一把攥住:“大祭司……快救大祭司……”
被口中的血堵住了气管,她小声地重复着,眼泪淌了满脸,但没等她指明白大祭司的方位,一阵冷森鬼气冲天蔽日而起,极寒的力量缠绕在雨水中,沾染到这股鬼气的花草树木顷刻枯萎死亡,片刻之前还是蓊郁清俊的园林在刹那之间成了焦黄青黑的死地。
这鬼气澎湃汹涌,充满了极致的怨愤,有万千厉鬼的凄厉恸哭响在寒风内,阿幼桑抬起的手僵硬了一下,蓦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从喉咙里迸出一声嘶哑惨烈的哀嚎。
“……大祭司……啊……”
尤勾挣扎着醒来,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就朝着记忆中床榻的方向艰难地伸出了手——
大祭司……大祭司怎么样了?那个潜入打晕了她的魔族,有没有对大祭司做什么?
一向坚韧的姑娘头一次六神无主地在心中默念起了诸天神佛的名字,但没等她摸到什么东西,冰冷的鬼气就在她面前骤然炸开。
变得清晰的视野里首先映入的是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玄衣大袖的鬼王站在她面前,一贯秉承幼年教养挺拔如苍松的脊背像是被打折了似的,疲倦地微微佝偻着,逶迤在地面的绸缎云锦上拢着一层冷白的细细霜花,这是极寒的鬼气不受控制流泻出来造成的。
尤勾尚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想到了那种可能性,但她本能地抗拒着这个事实。
她慌乱的视线从鬼王身上移开,落在床榻上,被希夷君遮挡了大半的床榻上只露出一只苍白的小手,尤勾难以控制地哆嗦了一下,站起来,缓缓入目的是一片狰狞的鲜红。
血泊,短刀,和躺在其中面色青白的孩童。
侍奉巫主左右沉稳的巫女腿一软,整个人坐到了地上,一声接一声地抽着气,却怎么也无法将目光从这惨烈的场面上移开。
鬼王茫然地站在那里,像是个失去了所有依仗的孩童,神情竟然显示出了一种纯白的无辜,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情里充满了疑惑和畏惧,仿佛这个世界忽然变了一副模样,变成了他全然陌生冰冷的样子。
不过这种神情只出现了短短一刹那,磅礴鬼气仍旧在不受鬼王控制地疯狂倾泻着。
——理智尚不能接受面前的一切,身体已经遵从意愿放出了厉鬼疯狂的影子。
“天衡?”掺了蜜般粘稠低哑的声音在室内婉转响起,不知怎么的,尤勾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意味,面前的男人温柔顺从,影子里却像是有怪物正在慢慢苏醒。
希夷君撩起衣摆,跪坐在床榻边,昳丽侬艳的脸贴近了锦被中冰凉的孩童的小手,依恋般轻轻蹭了两下,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尤勾胆战心惊地看着他,鬼王平静的神情中藏着一丝痴迷的癫狂,她不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擅长驭使死尸的鬼王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活人和尸体的区别?但她听着鬼王用耳语般的声音贴着天衡喃喃自语,脊背爬上酸凉冰冷的寒意,令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轻声贴着亡者低语的男人慢慢停下了话音,长久的寂静后,他缓缓将脸埋进了松软的锦被中,哽咽凄凉的一声喑哑惨嘶从他胸腔里挤了出来。
他甚至忘却了身边还有个尤勾,断续的痛苦嘶鸣低低响起,这声音不像是悲伤至极的哭泣,而像是撕裂了心脏、折断了脊骨、搅碎了五脏肺腑、扯碎了灵魂,在这样巨大到不能用言语形容的苦痛中,活物所能发出的唯一的嘶鸣。
悲伤的人类发不出这样无序的声音,只有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带着血淋淋的伤口盘踞在洞穴里时,才能从胸腔里挤出这样滚烫的、热腾腾的、惨烈的哀嚎。
尤勾忽然恍惚地想到,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希夷君也曾经替大祭司续命多次,是不是每一次那具凡躯死去时,鬼王都会这样无助地独自哀恸?
在那些过去了的岁月里,没有人知道他为大祭司做了什么,她们守着大祭司在高高的危楼之上,玄衣的厉鬼则小心翼翼地守候在转世的凡人身旁,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死去。
窗外明光天降,尤勾感受到了来自危楼的召唤,她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张了张嘴,声音低哑道:“……应该是阿幼桑,召唤了危楼。”
她不知道鬼王此刻能不能听见她在说什么,她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孩童——巫主用了夺舍之法续命本就违逆天道伦常,这具身躯是属于凡人燕天衡的,她不能带走他,但是燕天衡死了,灵魂脱体,或许……或许危楼中陷入沉睡的大祭司已经醒来了呢?
蜷缩在床榻边的鬼王蓦地轻声道:“我跟你走。”
尤勾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他,玄衣的鬼王半张脸掩在黑暗中,眼神依旧落在死去的人身上,他的声音低的不像话,好像之前的哀鸣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连出声都像是在消磨灵魂:“他死于魔气入体。”
尤勾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下意识地接话:“巫族本就与魔族疏离,从今以后……危楼绝不会再接受魔族——”
她的话没有说完,鬼王勾起了一个冷峭的笑容,这个笑容扬到了一半,便失力落下,平平拉成了一道弧线:“不再接受——?”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慢慢提起锦被的一角,盖住孩童落在外面失血青白的手:“此前天衡或寿终正寝,或英年早逝——皆是按照凡间规律,生老病死,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