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说道:“汝霖兄,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说岳全传》一发行,世人都说我师相徐阁老是秦桧,若是严党以此来攻击徐师,那清流岂不是就被动了?”
苏泽冷冷的说道:“我写书,说的是岳飞,为的是俞世伯鸣不平,干徐阁老何事?难不成俞世伯入狱,还真是徐阁老指使的?”
张居正愣住了,高拱也愣住了。
“真是好生有趣,言官御史可以捕风捉影,参奏俞世伯养寇自重,我不过是出本书讲讲岳武穆的故事,怎么就成了帮助奸党倒徐了?”
这下子张居正彻底词穷了,他挥舞了一下袖子说道:“汝霖兄,你这就是诡辩了!”
苏泽却点头说道:“确实是诡辩。”
高拱和张居正又愣住了,这就承认了?这承认了还怎么接?你这也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
苏泽说道:“苏某做事,无愧于心,这《说岳全传》就是为了救俞世伯的,至于徐阁老是不是秦桧,苏某也不在乎。”
张居正说道:“你!苏兄,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大局为重,相忍为国吗?”
苏泽摇头说道:“说到大局,俞世伯一心为国,抗击倭寇,难道不是大局?他被诬陷下狱,又要寒了多少抗倭志士的心,倭寇在东南肆虐,又要影响多少无辜百姓?这难道不是大局?”
“真是奇甚怪也,怎么倒严是大局,反而抗倭不是大局了?那这么说,苏某倒是写对了,徐阁老也和秦桧一样,为了‘大局’杀岳飞了?”
这下子张居正彻底说出火气了,他怒目看向苏泽,可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
原因也很简单,苏泽占理。
苏泽也是得理不饶人的说道:
“抗倭也是大局,我劝徐阁老也以大局为重,还俞世伯一个清白,你们要争就争,等抗倭之后再争就是了。”
高拱竟然觉得苏泽说的很有几分道理,竟然忍不住要鼓掌了。
高拱本来就对这件事不满,上一次是被张居正说服大局为重,但是今天听了苏泽的说法,似乎苏泽说的也有道理啊!
张居正反而冷静下来,他已经不再将苏泽当做一个小小的举人,而是当做了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
从小就是神童,张居正在不到二十岁就被各种朝廷大员看中,十六岁考上举人,时任湖广巡抚顾璘对他十分赏识,将自己的犀带解下来送给张居正,曾对别人说“此子将相才也”,认为他日后要佩戴玉带的。
张居正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第九名,授庶吉士,入翰林院。
可以说他到现在为止,人生都是极为顺利的,他的同学同年早就被他抛在身后,妥妥的主角模版。
但是他现在遇到了苏泽。
张居正极为清楚,清流对于严党的优势就是名声。
若是徐阶的名声坏了,那清流和严党何异?他这场辩论,可以说是论及了清流一党的根基。
张居正冷静下来,苏泽更是高看他了。
果然这种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大名的人,都是顶尖的人物。
张居正的态度甚至好了很多,他拱手说道:“汝霖兄,俞将军是非曲直,等年后自然有法司公论,言官上奏弹劾也是分内的职责。”
苏泽这下子更是惊讶的看向张居正,不愧是张神童啊,果然反应快!
张居正又说道:“俞将军有罪无罪,和严阁老没关系,也和徐阁老没关系,不过汝霖兄,难道你真的认为严党当权真的好吗?”
“若是能稳固国本,驱逐奸党,日后俞将军这样的未必不能再被委以重任,那时候抗倭岂不是事半功倍了?”
高拱看向张居正,他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这个小老弟的手腕,这个被当做后辈的年轻人,手腕竟然比很多资深官员都厉害,也难怪徐阶如此依仗和看重这个弟子!
看到苏泽不说话了,张居正还以为自己说服了苏泽,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苏泽抬起头说道:“请问张兄,何为义?”
张居正几乎脱口而出道:“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
苏泽说道:“既然如此,保境护民,俞世伯抗倭就是义,既然俞世伯驱赶了倭寇,为何要被参奏养寇自重?”
张居正愣住了,高拱也愣住了。
苏泽说道:“作战不利是养寇自重,驱逐倭寇也是养寇自重,凡事都能套上一个养寇自重,那什么叫做义?”
“说到底,朝廷不信任武将,以边将为护院家奴,又怕外敌入院,又怕家奴作乱,难道不知道‘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的道理?”
“我写《说岳全传》,就是为了还世人一个公义,并非为了徐阁老还是严阁老。”
张居正还想要继续说话,苏泽却说道:
“张兄不必再说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今日为了倒严可以牺牲一个俞将军,明日为了倒严可以牺牲谁?浙江一省的百姓?”
张居正哑口无言。
苏泽最后说道:“请两位回去吧,苏某最后还有一问,倒严之后,清流又要如何?难不成严党一倒,天下百姓就有好日子了?”
苏泽做出闭门送客的意思,张居正和高拱只能站起来离开。
第二天,苏泽在灵济宫前讲学,讲的还是那“士农工商道德”,这一次他又讲起了天下公义的说法。
讲学第一天只有几个好奇的读书人来围观,高拱和张居正也偷偷看了。
第二天消息传开,京师万人空巷,公卿大臣到贩夫走卒,都齐聚灵济宫听苏泽讲学。
等苏泽讲学完毕,紫禁城传来消息,俞大猷之子俞咨皋,头顶《大诰》,在通政司为父鸣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