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抚她脸颊,含情脉脉:“明珠美玉,也总会为你光彩所挡。”
芳笙却奇道:“凰儿何时,也会说这种话了?”
小凤又起了逗她之意:“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总爱说些风言风语,听的人久了,也会记得几句。”又点着她鼻子:“你说过的话,我可全部记得,你可别想赖账,也别想骗我。”
芳笙甜甜一笑,尚未温存片刻,却被书生拉到了一旁,意喻不明道:“阿湘,你当真打定了主意?”
芳笙心中欢畅,乐道:“我多年所想,你最明白不过,依你我之间的渊源交情,对我可谓知根知底,此事你最该乐见才是。”
这样一句后,举着银杯,上前嘱着众人:“以后你们为百姓做善事,可都要打着冥岳的旗号了。”
他们当即大笑道:“这还用湘君说么!”
书生却向众人辞别:“我还有事要办,各位,少陪了。”
虬髯财主又举起了一坛,正要扔向空中,一气吸入腹内:“不用说,定是去讨画了,真是心急。”
他们更大着胆子,争先来为小凤讲述,如何与湘君认识,湘君又如何带他们惩罚贪官污吏,其中一件便是,芳笙出手拿来官服和大印,又命他们将那贪官全身上下,弄的只剩一件亵裤,清晨倒掉在衙门前,给过往路人观赏,却给猴儿换上官服,顶着大印,意为“沐猴而冠”,那官也是读书人出身,简直羞愤欲死,自此再不敢阳奉阴违,此类妙行,不胜枚举,若都说出来,少不得要说上几天几夜。至此,芳笙那“小滑头”的爱称,更在小凤心中根深蒂固了。
却不知何时,来了一个浑身上下,覆满黑纱的人,亦不知其年龄性别,只在角落里一人喝酒,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度,身上更笼罩浓浓悲哀,挥之不尽。
见芳笙坐到身旁,似是嗔怪道:“托你的洪福,我那小楼一向清净,如今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百十来道了。”
芳笙倒了两杯酒,自己那杯不喝,将另一杯摆到他面前,诚然相谢道:“累你如此,芳笙惶恐。”
这人并不买账:“连皇帝老儿那宝库,你一天就能出入三趟,你多厉害啊,谁能比你胆子还大?你又怕过谁!”又盯着手中酒杯道:“唯独这位冥岳岳主,倘或她半刻不理你,你倒好表演哭天抢地给我看了,也算你破天荒戏彩娱亲一回了!”
芳笙心中无奈一笑: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训斥我?
他又气道:“你就不能学学你师父,他是怎样拿捏那个笨和尚的!”又觉得有些不好,毕竟从血缘上细细论来,即便是徒弟也比侄女外些,便改口道:“你也是个女孩子,她也该疼你顺着你才是。”
芳笙淡然一笑:“师父与大哥,是师父与大哥,凰儿与我,是凰儿与我,不能混为一谈,何况她疼我,同我疼她,所用方式自然不是一样。”
他暗中点点头,倒不再提此事,又接连灌了几杯:“他当初仅剩了这一间铺子,七八年间竟有如此成果,你很不错,是个经商之才。”
芳笙面上忽而有些凛然:“只是想让你们江家人瞧瞧,没有江家又如何,师父依旧是师父,纵使师父不在,他的爱徒亦毫不逊色。”
他哈哈大笑,笑中满是苦涩,只得借酒消之。
“自他去后,我也就不是江家人了。我曾经最恨自己是江家人,恨我与他......”静默些时,又仔细看着芳笙,不禁柔声道:“但凡有一技之长,又有一颗待百姓之心,哪怕曾是地痞无赖,你也愿意招揽,真心接纳,你很有他当年风范。”
芳笙将杯中酒,抛了又接,接了又抛,一滴不洒,不为所动道:“我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他又拿过一坛,笑道:“我可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当初做贼,对朝廷心灰意冷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为找到温养经脉的奇珍异宝。”
芳笙叹了口气:“凡事皆有两面,没人比我更了解冰棺中的危害,若真可奇迹再现,我又怎能让他们二位,也受寒气侵害之苦。”她又霎时晦然无比:“我未能完成师父报国之志,唯有为百姓做些小事,退而求其次了。”
待她看向身后,早已柔情满怀:“无论因何而为,贼就是贼,做贼更没什么不好,何况,我偷得了世间至珍。”
他又笑了起来:“你的确不将虚名浮利萦绕于心。”
芳笙亦笑道:“虚名浮利,怎及心上人倾心相待。”又道:“却也别谬赞芳笙,我还是喜好钱财的,无黄白二物,何以成事?”
他却感动不已:“你愿做贼,也是将他流落在外的珍藏,一一收了回来。”
芳笙欣然而叹:“只差最后一件了,我已有些眉目,师父赏鉴过的,怎可流落外人之手。”
他对着墙上孤雁出神:“你做的真好,比我都好......”又状似随意提道:“都有人向我问及你的身世了。”
芳笙不以为意:“谁知道我家中还有何人,我只有师父和大哥,姐姐和二哥。”又神静心坚道:“我与过往缘分已尽,冰棺十几载,早如那哪吒削骨还父,割肉还母一般,生养之恩已偿,血缘之系已断,即便生身父母在此,也动摇不得我分毫,我只与她一人有缘。”
他紧紧盯着芳笙,泫然欲泣:“你和他性子真是相像,简直是他亲生女儿。”
芳笙也顿觉伤感:“这和师父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大致无差。”
他转过身去,泪流满面:“在娘去后,他消沉了两年,我怎样都不能让他开怀,谁成想他会为了那个臭和尚,连世家公子都不做了,故意和老顽固闹翻,被他逐出家门,又为了那个无情的老和尚,被人重伤......如今还有几人记得他呢?”又骂道:“他那么喜欢笨和尚,他从小就喜欢那个笨表哥,那个什么都比不上我,却有一个好身份的混蛋!”
他像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手也一直捶着,嘴里不住喃喃:“臭和尚,臭表哥,把他还给我......”忽而又哀声连连:“哥哥,哥哥,不要丢下我......”
这让芳笙心中一软,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声唤她:“师,师叔......”
她却突然抬起头来:“叫我姑姑!”又不住在心中惋叹:“若你真是男子,也能承继他当年美名了,可惜,可惜......”想到近来流传甚广的血池图一事,她只摇了摇头:“你偷东西从来不是为了自己,你也从不会替别人偷东西。”
芳笙双眸中,顿时情意缠绵:“她不是别人,是我唯一的心上人,今生至珍,将来爱妻,让她高兴,是我份内之事。”
她顿时恨道:“你什么都像他,唯独这一点,像极了那个死和尚。”虽愤愤不平,却哀而欲绝:“明明我们才是孪生兄妹,是我与他心意相通,亲密无间,他为何对那个笨表哥那么好,他们二人比翼双飞,多年来音信全无,我还是从你这里......”
芳笙只能宽慰道:“师父对大哥说过:‘在我心中,从来都是阆儿最重’,大哥亦点头回道:‘阆儿是我们的小妹妹,自当如此。”
听闻此言,她又哭又笑,半晌稍止,看着芳笙,难过中夹杂一丝希冀:“你为何不是他呢!”
芳笙淡然道:“师父只有一人,芳笙也只有一人。”
她本是聪慧之人,这样一句话,有如当头棒喝,令她连连揩泪点头,语气中带些释然:“说的极是,在这世上,何人皆只有唯一一个,他那样的人,更无人可以相替!”闭目片刻后,又问道:“你真已经想好了?”
芳笙一叹:“只要身处江湖,人命皆为草芥,我以前不知道,我将来会怎么死呢,自从遇见了凰儿,才恍然彻悟,我注定要为她生,为她死,这条命便圆满了,不枉身在江湖一遭。”
“好!不愧是哥哥的徒弟!是那呆和尚的好妹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盒:“这对玉镯,哥哥和我各有一只,就当做长辈的贺礼罢,祝你二人天长地久。”
芳笙无奈道:“兄妹之镯,不太......”被她断然喝止:“我就像看自己女儿出嫁一般,心里高兴,不可以么!还是你连这份心意,都不想我给她?”又解释说:“这镯子是要留给后人的,将你师父的那只,合该予你那新媳妇,你也知道,我这只不好当面给她,便好心直接送你了,反正最后也到你手上,有何不可!”
芳笙自是知晓,这其中尚不可言之隐情,每次见面,她都会多嘱咐自己一次:千万不可失言透露,恐惹她怨恨,因而先行了一礼:“多谢师叔。”这才接了过来。
“都说了......”又堪堪改作柔声:“叫我一声姑姑罢。”之后唇边带笑:“无论从哪边论起,这声姑姑你是跑不掉的,姑姑我先替你记下了!”不等芳笙回答,她却先在面上肃然:“我老人家是不能陪你小侄女胡闹了,以后也不会再给你送酒了。”又像是抱怨道:“至于其他好东西,反正你也看不上,每次都要扔给琼枝,我就直接给她好了,还是小琼枝更识货一些,嘴又甜,最会哄老人家开心了。”
更早已出得楼去,只留下了一句:“江湖诡谲,多加小心!”
小凤这时走到她身边:“看来,为了护你帮你,更为了你师父和大哥,她也想尽办法了。”
芳笙将那只凤镯,戴到了小凤皓腕上:“凰儿,你总是这样聪慧过人。”却又想:但这不仅为我,更是为你。
又见红萼急奔到二人面前,禀道:“师父,湘君,少林寺派人送来一张帖子。”
一览之后,小凤先出声笑道:“我的阿萝真有本事,连那四个缩在后院的老和尚,都要出山向你研讨佛法。”心中分外不屑:“缓兵之计。”
芳笙亦嘲道:“达摩三剑与《达摩残本》二事,还要请我给个说法,唉,这四个好歹也是大哥的师侄啊。”却也在心中有数:“另有图谋。”
二人对视一眼,便明彼心中所想,皆笑了起来。
小凤撇嘴嘲弄道:“人家豁出老脸来请,阿萝,你就当给大哥面子了。”
芳笙明白小凤用意,点头应下了。
小凤又关心多问了一句:“只你一人前去么?”
芳笙也不看众贼,晃着一指道:“让他们好生歇几天罢,只须请动一人即可。”她又仰首一笑,眸生慧黠:“自然是要夫人,与我同去了。”
小凤一下便知她话中深意,唇边嫣然一抿,浅涡盈媚,点她头道:“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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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应他人之事,自不可说,若有一日为卿所知,卿可谅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