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字型……分明是白日在乾龙寺看到的柳鹤疏的碑帖拓印。
盛香桥沉默地看着,一时咬不准成四表哥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借着在花园里散步时,她顺便拐向了通往书斋的小径。
因为考学临近,成天复借用了舅舅的书斋备考。每日里有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来温习功课。不过看书累了的时候,他也会出书斋,在书斋外的小径上散步喂鱼。
因为盛香桥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走到书斋外时,看能不能与成表哥相遇。
成天复正坐在假山水池边的石凳之上。
高大的少年身着闲适的松散白袍,领口微松,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头顶束发,只簪了一根轻便的乌木发簪,长睫毛微垂,挺直的鼻尖泛着午后的慵懒阳光,修长的手指正在轻翻书页,在秋色纷飞的落叶中,洋溢着说不出的儒雅卷气。
看着此情此景,盛香桥倒不太好意思过去,怕打扰了成表哥用功温习。
不过成天复已然听到了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怎么溜达到这里来了?”
盛香桥福了福礼后,又往前跺了几步:“昨日收到了表哥送来的匣子,觉得得当面道一声谢才是……”
成四郎不动声色的地抬头瞟了她一眼:“不必,都是你应得的……不过我倒是好奇,匣子里的东西……哪样更得你的欢喜?”
这话似乎带了些试探,不过盛香桥似乎浑然不觉,张嘴回道:“都欢喜着呢!表哥有心了,特意给我兑了小银锭,买起东西来很是方便,至于那字帖……凝烟说看着像是表哥手写的,真是劳烦表哥费心了。”
成天复微微挑眉:“她怎么知是我手写的?”
盛香桥回头看着凝烟:“对啊,你跟表少爷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凝烟看着表少爷望向自己,脸儿都羞红了,连忙回道:“这……柳鹤疏也算是盛家的远房亲戚,当年卷入了山西盐税案,被下旨削职问罪后,他的书画字品都被禁了,我们府上当年不还烧过很多他的字帖和诗集吗?所以奴婢认识这鹤体字……虽然后来了柳大人的门生为他平反昭雪,总算恢复了名声,但先人已逝,所剩的作品也几乎全无……老爷也曾说想买当年惊艳绝伦的鹤体字帖都买不着了……奴婢看着字帖墨痕尤新,这才大胆妄猜测……是少爷,或者是少爷找人拓写的……”
怪她昨日见了表少爷送来的字帖多嘴,被这假小姐听见了,没想到今日在四少爷面前,竟然将她推出来说这些陈年旧事,也不知自己说得是否逾矩,回头别再被赵嬷嬷给骂了。
不过成天复倒是微微一笑:“不亏是书香盛府的丫鬟,熟稔书画的春秋…斯人已逝,市面上的确是没有人卖柳探花的字帖了。当年若不是他在乾龙寺留有碑文,而乾龙寺的主持又是他的好友,独留这碑,恐怕连仅存的碑文都无法留下……一代才子便这般悄无声息地殒灭了,连他的家人也下落不明……”
他虽然说的是对才子的惋惜,可以一双眼始终看着那一脸懵懂的小丫头。
第17章
盛香桥听着凝烟说旧史时,脸上始终微微带笑,好奇地眨巴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听完了之后,她便一脸感动道:“表哥真是费心了,竟然给了我孤品。不过就像世子说的,给我练这字,真的有些揠苗助长,我试着学写了几个,总练不好,不过我定然不辜负表哥的期许,一定会好好练的!”
少年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终于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书卷上,语调清冷道:“若是无事,你去别处玩吧,我要读书了……”
盛香桥乖巧地再次与他福礼告别,这才转身朝着别处走去。
青砚见那假小姐走远了,有些疑惑地问少爷:“四少爷您那日特意折回去拓印了碑帖,若是为了这么个乡野小丫头,实在不必啊!”
成天复没有说话,他小时曾与柳鹤疏有过一面之缘分。柳鹤疏爱妻夏安之是盛香桥亡母乔氏的表姐。
当时大家谈笑说盛宣禾的妻子乔氏和她的这位表姐长得甚像。不光是这两个姐妹像,就连她们俩相差两岁的女儿也眉眼相类,据说像极了家中祖上的一位女眷长辈。
所以在乾龙寺里,那个小丫头在柳鹤疏的碑文前驻足时,他莫名便联想到了陈年往事,便拓印下来试探一下。
可看那小丫头毫无波澜,倒显得他多思了。柳家当年横祸,满门抄斩,牵连甚广,哪里还有骨血幸存?
所以成天复试探了一下,便不再去想。
再说盛香桥转了弯后,脚步越走越快,赵嬷嬷都有些跟不上,忍不住小声呼和道:“赶着投胎吗?走得这么快作甚!当这官邸花园是乡下田间地头!”
听了赵嬷嬷喝骂,盛香桥才缓了步子,只笑着解释说自己感觉有些内急,想回院子松泛一下,这才走急了。
先前青砚来送银子,盛香桥知道瞒不过赵嬷嬷,所以将成天复给的五两银子分作了两份,其中的三两给了赵嬷嬷,还给凝烟几个银锭当赏,自己只留了几个银锭而已。
赵嬷嬷得了银子,觉得这小村姑还算懂规矩,所以在管教上总算是宽松了些。最起码骂起人来能短些。
不过转到靠近正院的廊子时,她隐约听到外门处有人拍门呼喊:“你们盛府是何道理?无辜扣押我的妻儿,却连府门都不让我进!今日若不开门,我便找到你们盛家的宗祠,让族叔们评评道理去!”
盛香桥听了这呼喊声,转头问凝烟是谁在外面大呼小叫?
凝烟听了迟疑道:“怎么感觉是成府的二爷啊?”
盛香桥叹了一口气:“表哥今日的书,是看不下去了……”
成家二爷吃久了闭门羹,却一直锲而不舍,连天变花样送东西过来,今日据说高价购得桂娘喜欢的古琴前来诚心道歉。却被门房阻拦。
泥人竟然被拿捏出了脾气,那一副急切盼着盛桂娘回府的样子,似乎不见到妻儿,绝不肯善罢甘休!
不过这类事情,盛香桥当然不会立在一旁看热闹。
表哥刚刚大发善心,补了她的月钱,所以做个不讨人嫌的乖表妹才最要紧。
于是她低头回了自己的院子,继续描花样,绣女红。
除了给世子未婚夫的幽谷香兰荷包,她还准备绣一条抹额给祖母,毕竟她先前在老人家面前许愿了,总要做到才踏实。
凝烟还算有些良心,得了她给的银锭子,便从外面买回了些麦芽糖酥、栗子糕一类零嘴给盛香桥,算是回赠。
至于赵嬷嬷,过了殿前那一关,假小姐便也无甚功课了。赵嬷嬷乐得躲清闲,只在西厢的炕头躺着,指使着小丫鬟给她捶腿挠背,午饭后更是睡上一觉,直到晚饭前才起。
一天的大部分时光里,盛香桥都可以安闲自在地度过,一边吃着零嘴,一边绣花,待累了,就坐在窗边的小榻往外看。
她的绣楼下是一片花丛,偶尔府里养的母猫会带它的三个崽子在花丛里扑蚂蚱。
另外楼下院子里也是小丫鬟们的聚集地。虽然她们不知楼上的小姐是假的,但是看赵嬷嬷和凝烟松懈惫懒的样子,自然上行下效,也渐渐偷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