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顾不得漱洗早饭,只披了件衣服,就匆匆要人备马出城去了县下。派别人去,他嫌不中用,非得亲自去看看,必要时给侄儿加一把柴草烈火,务必让侄儿引火烧身!
等到了铺子门口的时候,也才卯时刚过,街市上除了卖炊饼豆花的店面刚刚卸下门板,其他的店铺都紧闭,街市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而药铺子那倒是开了门,门口停着一辆乡下的牛车,看那阵仗似乎来了不少人……
可惜这么远远地看,不知店里的情形,成培丰觉得不能过瘾,不过他对自家的药铺子太熟稔了,知道药铺子后面有方便入货的后门,清早时通常是开着的。
这么想着,成大爷不待小厮搀扶,便一个猫腰下了马车,绕到后巷,撩起长袍跳跃着过了满地的泔水烂泥,来到了后门处,推开门便轻巧地进去了。
等他进去,后院子没人,前厅吵翻了天,大约人都去看热闹了。
成家大爷放下心来,领着小厮轻轻撩开前厅的布帘子,终于可以可看到前厅的热闹了……
原来今天一大早,店门板子还没有卸下来的时候,便有人抬着担子哭闹着上药铺来闹了。
苦主是临县的一户农户,说是在药铺子里抓了副驱风寒的汤药,病人是家里年近七十的老人,刚开始不过是偶感风寒,有些咳嗽罢了。
可是吃了从药铺抓来的药后,居然是上吐下泻,最后出现了脱水之症,请了郎中好一番针灸后,才勉强缓过一口气儿来。
那郎中倒了熬煮的药渣查看,说是味道不对,再拿没有煎煮的药包来,细细拔拉了里面的药材后,指着药材上的细微霉点道:“这药是坏了的,不吃死人可真是万幸!”
这家子一家老小是农庄里杀猪的,儿子听了这话,腰间别着刺刀就来药铺砸门讨说法了。
伙计们要开门,胡掌柜气得连连摆手,直说不能开门,最后那儿子居然拎起自带的板斧,将门板子给劈开了。
现在那一大家子抬着人进了药铺子,拽着胡掌柜的脖领子就要讨要说法。
胡掌柜赶紧招呼伙计将人架开,陪着笑脸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老爷子的病还没好,这么抬来抬去的岂不折腾?”
领头男子一脸横丝肉:“少他妈的废话!你们敢丧良心,卖发霉的假药!如今我爹吃得上吐下泻,人已经快不行了,这最后一口气,到底要咽在你们黑心药铺子里,我好扯着你去衙门!”
胡掌柜也是心里暗暗叫苦,他乃是卖药的老行当,那些受潮后毒性大的药早就剔除了啊,剩下的虽然减了药性,可吃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怎么这老头躺在担架子上奄奄一息,快要死了的光景了呢?
可是人已经抬上门来,不应付走也不行,若是真闹到东家那里,他以次充好和自己私卖药材扣利钱的事情岂不是要露底了?
于是在强调了店铺里售卖的药材都是高价购入的好药后,他又息事宁人地要拿钱银要打发了这一家子。
谁知不过是乡间杀猪的庄户人家,胃口却大得很,对掌柜拿出的三两银子连看都没有,径直就是要拉人去打官司。
胡掌柜胖乎乎的身子被拖拽到了地上,眼看着过门槛了,连忙添价一直添到了五两,可是那户人家却还不依不饶。
最后胡掌柜问他们要如何办,对方竟然喊出了五百两的天价来。
胡掌柜的鼻子都气歪了,觉得这不是泼皮讹人吗?他来药铺子才几个月?就是一辈子的积蓄也没有五百两啊!
既然如此,他爱告官便告,大不了他不干了走人便是!
可就在这时,担架子上的老头突然惨白着脸瞪眼抽长气,头一歪——人就这么没了……
那家媳妇抖着手试探老爷子的呼吸之后,一下子哭了出来,大声地喊着公爹快回来。
胡掌柜和他的侄儿胡胜腿都软了,正要过去看看老爷子时,那杀猪的红着眼就要拔刀,立刻就要宰了胡掌柜的架势,胡掌柜急得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没想到会闹出人命来,这下子,不花个百十两银子还真不能善终了……
成培丰躲在后面看戏,瞧到老爷子咽气的时候差点没偷笑出声来。
虽然不能抓到胡掌柜跟商人勾结的罪证,但现在也是机会难得,他连忙让小厮去敲鼓告官。
今日不将秉仁药铺的人命官司闹得满城风雨,他就不姓成!
成小四不知好歹!非要自己独立门户,他就要让这黄口小辈看看,做生意可是会赔进去身家名望的!
而且盛家最重清誉,成天复将来也要走仕途,若是就此摊上人命官司,岂不是前途尽毁?
这时他这个做大伯的再代为出面收拾烂摊子,既显得体恤长辈,又顺理成章地收回两个赚钱的铺子,岂不美哉?
说不定到时候,盛宣禾怕连累了自家门楣还会劝说成天复将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他代管打理呢……
就在这关口,前厅突然传来了车马的声音。
不一会,那个盛家的小姐盛香桥穿着粉色滚着兔毛的披风,戴着包耳的毛绒护额,抱着个手炉就这么粉娃娃一般地走进来了。
胡掌柜一看小丫头来了,跟看见救星似的冲着那汉子喊:“这……这是我们管事的盛大小姐,有事您跟她商量去!”
那汉子瞟了一眼盛香桥,拿刀架在胡掌柜的脖子上恶狠狠地道:“你糊弄谁呢?明明是你卖的药,却让我找个小丫头片子?今日我不宰了你,掏出心肠看看是不是黑色,就对不起我拿死去的爹爹!”
说话间,他已经扯开了掌柜的衣服,眼看着刀尖就要递到肚皮上了!
胡掌柜看他拿架势不是唬人,已经被吓得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了:“大……大小姐快救命啊!要杀人啦!”
盛香桥也是一脸惊吓地晃了晃手,她带着的两个盛家护院走过去,将那汉子拉住。
这时盛香桥问清了事情的缘由经过。只看着已经吓尿裤子的胡掌柜,一脸急切地问:“我且问你,这位壮士说你卖了发霉的药给他家,吃死了人是怎么回事?”
胡掌柜一时没有想好,支支吾吾地正想搪塞责任的时候。
盛香桥带着的一位长胡子老先生已经打开药抽屉,抓了一把嗅闻了后,立刻懂行地说道:“大小姐,这药……似乎淋洒了草乌水,味道深浓,这毒性有些大啊!”
盛香桥听了倒吸一口冷气,一拍桌子,对着店堂里的伙计们怒道:“你们也看到了,如今出了人命,药里也被查出了毒,我年岁小兜不住这事儿,你们一个个的都脱不开干系,一会全按照投毒的嫌疑犯,扭到官府里挨板子问话去吧……”
这话说得甚重,加上苦主一家哭天喊地的,那老头又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上透着死人的青白,看着人心里发渗。
店堂里一些年岁小的伙计都没经过这阵仗,一个个脸儿都吓白了,只当东家推脱,要拿他们当顶锅的。
若真去了官府,挨板子关大牢不说,若真成了杀人犯,自己岂不是也搭到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