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回看着她,见她依旧没有反应,突然伸手在她的面前打了个响指。
吓得盛香桥一激灵,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神游失态了,立起身子不好意思地借口去吃东西,拎起裙摆跑出了书房外。
成天复看她急匆匆跑出去的样子,不由得微微浅笑:虽然小丫头算计人时像个小狐狸,但是方才走神被抓包的时候,更像个惊惶的小兔子,让人想起她本就不大,原本应该像香兰那样说话肆无忌惮,任着性子张扬,而不是整日里如履薄冰,总想着自己做错事牵连了谁,而又如何补救……
在盛香桥看来,会说的不如会做的。虽然盛宣禾是长辈,但是在体恤女人这方面,他与自己的外甥相差得太远了。
就在成天复跟他说了会帮舅妈找工匠不久,果然有几个五六十余岁的老工匠寻上门来。
他们说是建宁漕运船行的陈二爷介绍过来的,帮着府上制作冰雕。
王芙虽然是当家主母,但是对于这类事务全然没有头绪,于是香桥跟去询问表哥,得来了许多的诀窍。
譬如制作冰雕,除了能工巧匠之外,最要紧的还是材料。若是用普通的井水结冰,就会显得污浊,呈现不出晶莹剔透质感。
所以最好是选用山涧的清澈泉水静置沉淀后,用卵石过滤,再用白矾净水,再行结冰之后才能得到通透的冰块儿。
不过盛家往年的冰雕并没有这么讲究,不过是打了井水过滤一番后再结冰。
今年却不同往时,成天复既然开口允诺帮助舅妈圆了场子,便不会吝啬财力,雇佣了几个大水车从山中运了泉水过来,过滤成冰,得到的材料皆是上乘。
那几个老汉并非专门雕刻冰雕的。
香桥跟得晴、香兰她们立在外院墙边看热闹时,才听妈妈们说,这几位原本的行当是石匠。十几年前苏城那一座七十二石狮盘踞的石桥,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那些狮子神态各异,让人大为称奇,就连陛下年轻些时,也曾微服下苏城,亲自鉴赏过石桥的精良雕工。
这几位原本因为年岁已大,老早就封刀歇息,有慕名前来寻他们做工的,也都推给自己的徒弟们。
可是成四少爷攀着苏城土皇帝陈二爷的交情求上了他们,他们推脱不得,这才坐上建宁漕运船行的快船匆匆来到了京城。
不过看着盛家拿来的图纸,才发现他们要雕刻的竟然是十分简单的冰兔子。几位老把式都是觉得杀鸡用了牛刀——就这么简单的东西,随便找个木匠都能雕刻出来,何须用劳烦着他们这几个老家伙?
香桥连忙拿出自己修改了几日的图纸,大致说了出了自己的构思,只听着几个老把式都翘起了胡子,围拢在一处看了半天,迟疑地问道:“恕小老儿孤陋寡闻,小姐,你以前曾经见过这个式样的冰灯吗?”
香桥老实摇摇头道:“那倒未曾见过……所以想请几位师傅先做个小的,来看看我的想法能不能行得通,若是能行,就再做个大的,不过表哥说过,这玉兔的花纹不甚协调,还请几位师傅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将这兔子做的可爱迷人一些。”
越是高明的工匠,越是喜欢做一些精巧的玩意儿。现在看了这小姑娘独具匠心的构思,倒是勾起了他们的兴趣,于是随便找了块大些的碎冰,依着图样开凿挖洞。不一会儿就雕刻出了香桥想呈现的样子。
不过香桥原来的构思却被推翻了,几个工匠还是觉得呈现给陛下的东西,还是中规中矩些比较好。
香桥想了想,觉得听老人之言,能吃得饱饭,所以便乖巧地收了自己原先的图纸,
而那些工匠也倾尽所能,重新设计了图纸,开始全情投入,用心雕琢。
原本图纸上粗糙的兔子到了最后,简直是晶莹剔透,活灵活现。甚至每根毛发纹理都雕琢的十分精细。当冰雕完成了那一日,全家老小都来观看。
秦老太君很是高兴,直夸自己的外孙办事牢靠。成天复并没有居功,只说这是舅母与大表妹日夜冥思,才能成型。
盛宣禾在年前日渐繁忙的应酬宴席上也抽空回府看了看,觉得这冰雕的式样着实不错,最起码拿到人前不会丢了他二品大员的面子。
一时间,他也觉得自己先前不该跟王芙生这么大的气,当天夜里,便又回王氏的屋子里歇宿了。
再说那沈夫人设计了王氏,选了个下乘的冰雕之后,心情自然是舒畅,近日也总是往成家的宅子里跑。
田佩蓉因为养胎,不大往府外走,但是那几个跟她要好的夫人时不时地给她传些府外的新鲜事情。
譬如她家成郎的大儿子在桐安胡同里买了宅子,乃是先前荣归故里的户部侍郎的宅子。虽然不算甚大,但是桐安胡同里的宅子向来千金难起,家里没些典故背景的,都买不着。
可是那成天复却凭借着盛家的脸面,加上阔绰的钱银买下了宅院。听说俩家挨着甚近,在院墙处开凿个府门,便直通秦老太君的院子,方便桂娘陪伴母亲。
沈夫人向来是能挑事的好手,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成家的家产大部分都分给了盛桂娘的儿女。害得原本和睦的成家如今为了钱财吵吵嚷嚷。
可成天复这个逆子却拿着成家的家产,用来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比田佩蓉这个真正的成家娘子过得都舒适,真是叫人看不过去。
田佩蓉并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听着,她可不是桂娘,心里有什么事情会忍不住什么都跟外人说。
不过沈夫人有一点说对了,她绝对不会容许成家的大半家产外流。毕竟她现在才是成家的娘子,她和成郎的儿子也理应是成家继承一切的嫡子。
现在成天复让家业所累的,整日奔波于买卖庶务不思功名,正合她的心意。
毕竟一个不走仕途,只经营买卖的布衣子弟,长此以往就废了,虽有钱财却不会有什么锦绣前程,将来收拾起来也方便一些。
盛桂娘之所以在和离时能占尽好处,完全是因为他背靠了盛家的大树。若是没有娘家,光凭盛桂娘那猪脑子能从成家捞到什么?所以想要夺回家产,首要的第一件事儿,便是要扳倒盛家。
没了娘家的依靠,盛桂娘和她的一双儿女便是去了壳的蜗牛,任人鱼肉。
想到这,她打断了沈夫人滔滔不绝的马屁之言,问道:“听说盛家雇请了能工巧匠,雕琢的玉兔也甚是好看。”
“可不是!”沈夫人有些不甘心的道,“没想到盛家的门路那么多。居然从苏城请来了几个已经金盆洗手的雕刻工匠。我听盛家的下人传出话来说,那玉兔是雕琢的甚是精美,元宵佳节那日一定会夺人眼球。”
田佩荣微微一笑,不经意间又问道:“盛家的屋宅子那么多,又不是没地方,为何桂娘他们要搬出去住?”
沈夫人撇着嘴道:“你还不知道盛宣禾大人的吝啬劲头?大约是那母子三人过得不自在,便想出去自立门户。”
田佩蓉故意惊讶地微微瞪眼:“沈夫人,我真是佩服你,连盛家这么私隐的事情都知道,难道是他盛家的府宅子里有耳报神给你过话?”
沈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微微一探过身来,与田佩蓉耳语道:“那盛家的白姨娘,乃是我府上钱铺子掌柜的娘家姻亲,白姨娘的母亲总借着我的钱铺子往外放利钱,她倒是什么事儿都跟我手下的掌柜娘子说。”
田佩蓉听到这,眼前一亮,又意有所指地问:“哎呀,那位白姨娘我可知道,也是个能干的。盛家以前的里里外外,多亏有她操持……那你说,盛家眼下突然多出了一个当家的主母,白姨娘的心里该如何想?”
沈夫人多机灵的一个人,听了这个话头立刻明白了田佩蓉暗指什么,立刻转着眼珠子笑道:“自然是十分的不满意。听说那王氏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一味讨好盛家的那个刁蛮嫡女,却苛待庶出儿女,白姨娘那是有苦说不出,也一肚子怨尤啊!”
田佩蓉又道:“可那白氏也不是傻子,她凭什么跟王氏作对?难道她不想在盛家呆下去了?”
沈夫人志得意满道:“她先前一直以为盛宣禾就只会有盛书云这么一个儿子,这骤然出了个王氏,你说她能不急?人啊,没有什么精明不精明的,只看摆在她眼前的诱惑有多大!你说说……若是她知道了王氏的旧疾最怕急火攻心,她会不会放过一个能气死或者急死王氏的机会呢?这可是杀人不见血,最是干干净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