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香桥起身时,对也撂下筷子的知晚道:“柳小姐若也吃完,不介意为我引路,在院子里走一走吧?”
她这么一说,祖母和成天复都抬头看了盛香桥一眼。可是盛香桥却假装没有看见,看来是立意要跟柳知晚单独聊一聊。
知晚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对祖母道:“我陪着盛小姐在院子后面走一走,顺便再摘些瓜果留待你们饭后清口。”
说完便陪着盛香桥,带着鸢儿出去了。
鸢儿不知大人心事,只蹦蹦跳跳地领着娘亲去看新下的小狗。
盛香桥板着脸儿,看着知晚拿着篮子,在樱桃树下摘着红殷殷的樱桃,挑着眉头说:“我回来了,你心里不大好受吧?”
第102章
知晚听着来意不善,却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她道:“你出去后,盛家的长辈就一直没有停过找你,成大人也托付江湖朋友去南洋寻过你的踪迹。这几年,家里上下都盼着你回,我为何要不好受?”
盛香桥冷哼一声:“盛家上下都喜欢你,就连陛下也给你亲封了县主,我可看了,那满妆盒子的首饰,单是羊脂玉镯便有三对。可我一回来,这些就都跟你无缘了,你会不介意?难怪香兰说你惯会做人,到处买好!”
知晚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跟盛大小姐讲透了,至于能不能听进去,便全看她自己了。
“既然盛家这么好,你为何当初要偷跑?”
盛香桥被问得一窒,看着女儿硬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笑话我,可我告诉你,我并不会后悔,最起码我有了鸢儿,我也绝对不能让鸢儿像我一样早早失了娘亲!”
知晚摘了一捧樱桃,在一旁的水缸里筛洗了一下后,递给了鸢儿一些,又递给盛香桥。
盛香桥扭头表示不吃,她便放了一颗入了自己的嘴里,当樱桃酸中带着微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后,她缓缓说了自己当初到盛家的经历。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那时的你为何要走。当时的盛老爷忙于公务,疏于对你的管教,姨娘白氏也不好相与,总是挑唆书云和香兰与你争吵。盛老爷有时图个省事,也不分曲直,让你受了委屈。祖母虽然公正,但是毕竟年岁已大,不可能处处照拂着你。于是那时出现了个如玉一般的男子,承诺着对你好,要带你离开不如意的一切,于是你信了,便也不管不顾地走了……”
盛香桥的后背绷得紧紧的,眼睛渐渐圆瞪,咬着牙道:“你是要嘲讽我吗?”
知晚摇了摇头:“为何要笑你?当时的我处境也并不比你好啊?我被慈宁王府以两颗人头要挟入府,还要处处模仿着你,提防人使绊子,更要提防自己露馅,生怕自己事后被人灭口,所以夜里都不能睡……那时我看到你在床头枕头旁刻着的白氏小人,将她挂在歪脖树上,我还还无聊地在旁边添了一只恶犬,去咬她的屁股……”
这个的确是有的,盛香桥回来后便发现自己当初在床头隐秘角落画着的“大作”被人添了新的内容,大约就是这个冒牌货的后续之作。
想到这,盛香桥忍不住笑了一下,恨恨道:“她就是个恶毒的女人,父亲却偏偏不信!”
知晚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恶毒的人常有,可是真心待你的亲人却千金难求。你如今也不是离家出走的小姑娘了,在外面经历了风雨,懂了些人情,也该知什么人是真正对你好的,什么话听了半分钱都不值。你说我舍不得,的确也是有些的,我舍不得盛家那么好的祖母,也舍不得王夫人和姑母对我的好。不过想着盛家就此团圆了,祖母也终于能放下一块心病了,我又替你们高兴……如今我也找到了自己的亲人,陛下也允诺我开门立户,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看她说得这么洒脱,盛香桥突然有些心里起别扭,就是看她不顺眼,非要说出些她舍不得的东西来:“你放在盛家那么多的首饰,还有宫里以前给你的封赏,还有县主的封号……”
知晚这次笑出声了,她继续利落摘着樱桃:“香兰跟你说了我那么多的坏话,难道就没夸夸我的本事?那些个……我又不是自己不能买?封号就是听着雅致,人前得些言不由衷的恭维而已,又不能当饭吃。若是当时陛下让我挑,我宁肯用封号换了真金白银才更实惠些。”
看得知晚表现得如此洒脱,盛香桥突然有些窘迫,觉得自己竟然被这个假货凸显得小家子气了:“……哼,有什么本事?你到头来跟我当初一样,不也偷偷跑去贡县私奔了男人?你是喜欢我成表哥吧?告诉你,姑母听了你们俩的事情,可是一百个不乐意……我知道我那位眼高于顶的表哥喜欢你,你难道就不嫁给他?”
知晚的笑容微微淡了些,不过依旧平静说道:“我不也是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嫁入成家吗?有本事的意思是,我一辈子不嫁任何男人,也照样能养活好自己。”
盛香桥这次彻底没词了。
她咬着嘴唇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她虽然长得跟自己有些像,可是那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自己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自信。
这些日子来,她没少听长舌的香兰嘀咕这个假货的赚钱本事。想当初盛家的日子不过是瓦匠的功夫,表面抹得溜平而已,入了冬,都不能保证每个屋子早早点上精炭。
可是现在她回家时,明显能感觉到家里的产业似乎殷实了许多,虽然依旧依着祖训,没有铺张浪费,但是吃穿用度总算有了官宦世家该有的体面。
听说,这些都是这个假货的功劳,人家的那一双手在算盘上拨拉几下,就愣是能多赚出几倍的银子来。
柳家知晚,的确有这个本事!
想到这里,盛香桥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对她抱有的敌意是多么的无聊,可笑。
她听表哥说起了鸢儿当初的处境时,便独自哭了一整夜。今日看着女儿活泼可爱的样子,听说知晚一直在给鸢儿用药调节身体,就连心缓之症也缓解了不少。
就像祖母所说,柳知晚于盛家,有诸多恩情,是盛家的贵人,全家上下都应该对这个姑娘心存感念
她若是竖起尖刺对待知晚,便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可又想想她自己的前半生,所托非人,与戏子私奔毁了名节,如今又有私生的女儿,这是怎么都涂抹不掉的丑事。
而且祖母也说了,盛家虽然能容她,却万万不能让鸢儿入府,不然的话,她便是将盛家列祖列宗的名誉扔进万劫不复的炼狱。
可是她又万万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自己品尝过童年丧母的滋味,又怎么会让只有两岁的女儿再经历这一切
想到这,盛香桥突然悲从中来,哽咽哭出了声音。
鸢儿原本跟小狗玩得正开心,看着娘亲哭了,立刻跑过来,搂着娘亲腿,也跟着瘪嘴哭了起来。
知晚也没想到她说哭就哭,连忙递过手帕道:“今日你跟鸢儿重聚,是好事情,莫要哭了,若吓着孩子便不好了。”
其实若不是故意受到言语刺激,盛香桥也绝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姑娘。这些年来,她在南洋苦熬的时候,有多少次都梦见了自己的家人。现如今她总算回来了,却觉得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这些日子来,祖母与她讲了许多,未来的前程,由着她自己做主。要么是尽忘了南洋的一切,割断前尘,由着家里人找个厚道老实的男人改嫁。
可若她割舍不下女儿,祖母也会派人想办法安置了她们母女,但是就要彻底舍弃了盛家女儿的名头,隐姓埋名,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这两样盛香桥起初都不满意,觉得祖母偏心,不够疼她。
但是现在,当她来到叶城的小院子,看着一个长得酷似自己的姑娘在这农家小院子里怡然自得的谈笑,语气坚定地说真有本事的女人,谁也不靠,也能养活自己时,一股从没有过的惭愧突然袭涌全身。
自己现在再也不时当初那个冒失私奔的小姑娘了,她也知道父亲死后盛家的衰落。现在庶弟考取功名,正是年少有为之时,嫡母王氏膝下也有幼弟幼妹,盛家的希望还在。
但是自己回来后,家里妹妹们的名声只怕都会受到牵连,就连弟弟日后也要被同僚非议。祖母肯说出接纳自己回来,其实已经是牺牲了盛家其他弟妹的福祉了。
若是别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都是要被家人塞一段白绫,迫着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