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尾端,正是临安鸟语香的时节,春雨过后,草木疯长,把大地渲染得一片绿意。然而放眼望去,美丽的郊外此刻却连一个踏青的身影也见不到,甚至过往的车辆也没有丝毫停留,仿佛生怕被厄运缠身。
显然,临安又出事了!
清晨卯时,城东的山林脚下,一道醒目的血色顺着雨水一直延伸到护城河,驻扎在山腰的七百嵇府「家丁」无一幸存。
辰时,护城河里飘下五百禁军头颅,他们怒目圆睁,诅咒一样绕着皇城沉浮。
巳时,丞相贾似道、总管尚书携百官弹劾户部侍郎范云德,罪证确凿,立即抄家入狱,等候发落。
同一时刻,七雄寨被剿灭的消息传到临安,六个头目受首,嵇聧独自逃脱,现已被朝廷通缉。
一个个事件接踵而来,如平地炸雷,震得人两眼昏心惊胆战。朝廷两大巨头角力,京都军力频频调动,毁天灭地的灾难随时可能爆发。空气中的紧张气息浓郁得化不开,胆小的官吏躲在家里不敢外出,往日的地痞恶霸也不知藏到了哪里,整装的军士呼吸浓重,随时准备扬起手中的屠刀。
「他们绝不会动手,绝不会!」丞相端坐府中,将盏中的茶饮尽:「如果还想在蒙古人到来之时有点话语权的话!」。他虽然语气笃定,神色却极其凝重。
「丞相,我们此次弹劾范侍郎,圣上定要怀恨在心,日后要小心应付才是啊!」
「此一时彼一时,你以为那赵家之前便当真不知此事?呵呵,忠奸在时势面前已经不那么重要。我想,我们也该和那位新朋友说说话了。」
整个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今的丞相这一次似乎也不愿做和事老,以至于众多的朝中大员寝食难安。
长期的勾心斗角下,自然也会分出派系,稍有实力的人都已经站好了队,虽然墙头草居多,但也不乏忠心之士,礼部侍郎林万曦便是一位典型的「保皇派」。
林万曦乃是三朝元老,年过古稀,是当代有名的大学者,一身风骨傲然正气。
林家乃书香世家,几百年来伴随着大宋一路走来,留下许多千古佳话。只是这些年来家族人才凋蔽,或死荐或死于战乱,如今的林万曦膝下,除了孙女林婉晴和十几岁的孙儿林复,再无子嗣。
「好了管家,你速带他们离去,临安现在已是龙潭虎穴,万一有个闪失,我无言面对列祖列宗!」满头白的林家家主,礼部侍郎林万曦,此刻看着天边,眼中尽是疲惫,他叹息道:「晴儿和复儿交给你了,便让老朽与大宋共存亡!」
「万万不可啊老爷!您走了,就忍心看小姐和少爷无依无靠?外面现在也不安全,一旦打起仗来,兵荒马乱的,谁又能确保两位小主子幸存?」
「唉……,你且去罢!我不能负了圣上。」
管家知道自家老爷去意已决,不能再劝,只好默默去收拾行李。管家七岁入府,跟随林万曦几十年了,他分明从林万曦那里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气息。林家伴随着大宋走过了几百年,享尽荣耀,又受尽伤痛。如今大厦将倾,便是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曾经荣耀的林家将会伴随着大宋一起湮灭。这个时候,身为家住的林万曦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以身赴死,为圣上尽忠,又何尝不是在了断林家与大宋的恩情,希望林家以后能够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舍弃荣耀,也没有负担。
草木枯荣,兴败变迁,本是无可厚非,然而范家的下场终是给林万曦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圣上的抉择让人遍体生寒。
管家想着心事,慢慢离去。不多时,一仆人又慌张奔来,道:「不好了,老爷!那,那嵇霸又来了!」
「大胆反贼,还敢来!给我叫齐府上家丁,把这小贼捉拿!」林万曦大怒道。
「曦之先生且勿动怒,小子这次可是来下聘礼的!」那仆人尚未来得及转身,只觉人影一闪,嵇霸壮实的身影便站里眼前,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往日蛮横无理的嵇霸,今日竟是一番读书人打扮,他躬身行礼,道:「曦之先生博学多才,小子一直对您仰慕有加,对婉晴姐姐的才情心存倾慕。今日争得爷爷同意,特来府上拜见,奉上聘礼,望能与婉晴姐姐喜结良缘,还望先生成全。」
「什么?你要娶婉晴?」林万曦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继而大声叱道:「嵇鸾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莫说婉晴已有了婚约,就算没有,我又岂会让孙女嫁与你这大逆不道的反贼!」
「先生此言差矣,圣上可没有说我嵇家是反贼。」嵇霸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彬彬有礼的道:「先生也知道,这世道即将大乱,我嵇家兵强马壮,富可敌国,足以庇护任何人,婉晴姐姐嫁给我,先生应该放心才是。」
「住口!我林家世代忠于朝廷,岂会与你这大逆不道之人同流合污!你若再不走,老夫便将你擒拿,交与圣上发落!」
「哈哈……,就这些货色,还不够我一只手打的,就算把我交给皇帝又能怎样?他还不是要把我客客气气送回来?」嵇霸双手抱胸,又恢复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赵家为给太子造势,勉强死撑一把,先生不会当真以为可以和我嵇家抗衡吧!就太子那窝囊样,当了皇帝还不早早投降了蒙古,先生何必执迷不悟?
不若投了我嵇家,荣华富贵自不用说,也不至于埋没了先生的才学,如何?」
「无耻反贼,光天化日竟敢蛊惑于我!真以为你嵇家没人奈何得了!」
「哈哈……!我嵇家谁能奈何?」嵇霸满脸邪气,森然道:「是不是反贼不重要,我大宋太祖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还不是反出来的,骗出来的!你这老家伙死脑筋也就罢了,希望你多为自己家族考虑考虑,免得到时家毁族灭,后悔莫及!」
嵇霸大袖一甩,留下彩礼昂扬而去,整个府中无一人敢拦他。
林万曦叹息一声,仿佛又苍老了许多,他驱散家丁正要回屋,却见老管家带着林婉晴和林复容跑了回来,不禁急道:「不是让你带少爷和小姐走吗?怎又回来了?」
「不好了老爷,刚刚听到消息,城门已关禁闭,大小官员及家眷一律不准外出!」
「什么?圣上何以如此?」
「不,不是圣上的命令,是……是嵇总管!」
「城卫军什么时候也成了他的人?」林万曦忽然想起嵇霸刚刚嘲讽朝廷的话语,一时间悲从中来,神情茫然。
「爷爷,发生了何事?」林婉晴有些担忧的问道。
「小姐,你有所不知,嵇家如今势大,想要谋朝篡位,那嵇霸今日前来提亲,要迎娶小姐,老爷怕小姐和少爷受到牵连,便让老奴带二位主子出城躲避。」
「什么?霸哥来向姐姐提亲了,那太好了,有他在,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十一岁的林复欢呼雀跃,吓得老管家连忙把他拉到一边。
「我会和爷爷在一起的。」林婉晴将林万曦扶进屋里,不知她在想什么,柔弱的身躯似乎多了一份坚强与责任。
城南典狱。
一向生人勿近的牢狱之地,因为关押了范府一众,如今更是重兵把守。然而出乎意料的,竟还有些个地痞、乞丐在远处聒噪叫嚣,徘徊不去。
「范侍郎是清官,是无罪的,放他出来!」
「他可能是有罪,但家人无罪,就算不放他,那也要把他四夫人殷素秋放出来!」
「没错!我们要见殷素秋!放她出来,她是无辜的!」
「你们这些狗官,不要为难女人!大不了把范老爷先杀掉好了!」
「无耻之徒,只顾着自己看,有本事把我放进去!」
「对!有本事让我来!」
「去去去!判官大人来了,再叫把你们通通抓起来!」门外的狱卒驱赶着这群乌合之众,嘴里嘟囔道:「老子都没福气看一眼,你们还想看,吃屎去吧!」
只见对面的大街上,一位肥胖的官员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典狱。他那肥胖滚圆的体型,笨拙的步伐,让人很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就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作为关压重犯的典狱,建立在深邃的地下,昏暗的环境即使有火把的照耀,依然显得阴气森森。判官在狱卒的引领下,已经走得晕头转向汗流浃背,不禁暗骂狱官不会办事,竟把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关在这么黑暗的地方。又行了良久,判官眼前出现了一间单独的狱室,里面还算干燥整洁,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水,又整了整衣冠,摒退左右走了进去。
「夫人安好,下官刑部判官葛园,前来告知范侍郎一案事宜。」葛园弯腰吃力行了一礼,连忙坐在案旁,一边喘息一边观察这名满京城的大美女。
烛光照耀下,只见一个女人卧在熟睡的少年旁,轻抚着少年发抖的背,她柔美慈爱的背影让人不自觉想起自己的母亲。听到男人的声音,她坐起身子盈盈转身,缓步走到案前,道:「还请大人告知,老爷所犯何事。」
葛园暗暗赞叹,果然是大家族里出来的高贵之人,无论如何落魄,自有一番从容不迫的气质。她貌美如,举止优雅,贤惠得如同一池温水,让人如木春风,心中不禁充满对女性的赞美。丰满迷人的胸臀,婀娜多姿身段,成熟美妇的风韵令人倾倒,让人不由自主对她产生强烈的占有欲。啊,自己这是怎么了,可不能失礼。
殷素秋才名远播,又常施粥救济,只是她素来文雅低调,葛园还是两年前有幸远远见她一面,没想今日竟有如此缘分。可是想到此行的目的,葛园不由得又痛心疾首,恨不得立即惩奸除恶,为她洗脱罪名。可是他不敢,甚至都不敢去想,他已经是奸恶,只能被推上嵇家的战船孤注一掷向前冲。
「范大人贪赃枉法,铁证如山,明日便要处决。」葛园见殷素秋娇躯颤抖却又不说话,狠了狠心又道:「其余人等,七日内相继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