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凌云翼想要的效果,从一件不引人注意的、不被广泛反对的小事开始入手,当成为既定事实后,以小博大,以点到面。
掌握了暴力的情况下,凌云翼做事已经是如此的谨小慎微,一方面在京师大打出手,打的人鼻青脸肿,另一方面又偷偷摸摸的为迁藩入京做准备,这就是凌云翼。朱翊钧见凌云翼主要是讨论工兵团营和官厂团造,凌云翼详细的阐述了他对河南地方发展的展望,当然这些展望都是建立在顺利清丈的基础上,如果无法完成河南的清丈,那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凌云翼从通和宫离开后,就去了全晋会馆找王崇古,详细了解官厂团造了,而且这次还要从西山煤局抽调骨干,来撑起河南的炼钢炼焦。
朱翊钧在下午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松江府的奏疏,松江巡抚申时行,再次汇报了游龙号和飞云号的建造进度,同时上奏皇帝,松江府的废除贱籍已经完成,虽然落后了顺天府数日的时间,但松江府同样走在大明所有府州县前面率先完成。
松江府废贱籍卖身契,共有二十四万之众,比大明顺天府多了整整十万人,这是因为松江府的工商业发展远高于顺天府,同样废除贱籍的阻力,要比顺天府大得多,好在同时完成了,这二十四万众,最后有三万人,选择了前往鸡笼岛淡水镇和兴隆庄,开发鸡笼岛。
淡水镇、兴隆庄,主要是垦荒、伐木为主,伐木当然很累,但赚到钱都是自己的。
申时行在奏疏中,提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倭国入明的游女,数量在激增,万历九年一年,倭国游女入明大约有四千人左右,现在刚刚过去四个月,已经达到了4154人,而且这个数字,还会增加。
这些倭国的游女,都是来自于长崎总督府。
不是每个大名都拥有银山和硫磺,可以用银山和硫磺换取宝钞,那么提供人口也可以兑换到宝钞,这种激增,让申时行颇为担忧,倒不是说担忧这些倭国游女闹出什么乱子来,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里,这些女人只会嫁人后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
而是担忧长崎总督府可能会有危险,大明正在大量带走倭国的适婚女性,而且手段并不温和,倭国丁口九百万,适婚女性每年以万单位对外流失,而且速度还在增加,倭国的矛盾一定会快速激化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朱翊钧批复了这本奏疏,对松江府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在其他地方连普查丁口都在跌跌撞撞的时候,松江府提前完成了考成,同时也回答了申时行的问题。
适婚女性的大量流失的同时,也是倭国壮丁流失的过程。申时行在松江府,只能看到倭国游女流入大明,而那些被摘到了铃铛,送到兰老岛达沃扑买的倭国壮丁,申时行并没有看到。
而且申时行在松江作巡抚,即便是能够对货单倒背如流,但他对大明腹地之外的贸易还是没有朝堂了解的多,因为申时行不掌控海外市舶司的数据。
大明腹地的五大市舶司严禁奴仆买卖,是一刀切的政令,可在大明腹地之外,奴隶贸易是极为普遍的,而且在奴隶中,身强体壮的男丁其畅销和价格,都比女子要高,所以,每一个倭国适婚女性的流逝,代表着有两到三个的倭国壮丁流失。
倭国的矛盾并不会一下子激化到不可收拾,甚至波及大明的地步。
长崎总督府也不傻,也在控制流速,对兑换宝钞的数量和速度进行限制,即便是倭国的大名兑换热情再高,长崎总督府还是没有全面放开兑换,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倭国大名向下无限制的朘剥。
长崎总督徐渭,主要是为了让倭奴的数量处于可控的范围,一下子把人都阉了,弄一个无垢者军团出来,才是笑话。
已经没有世俗的欲望,只想颠覆世界的无垢者军团的出现,影响倭银流入。
朱翊钧写了封信给戚继光,仍然是信,不是密疏,密疏十分的正式。
而书信主要是联络感情,书信里的内容,主要是王崇古被骂、记载了言官外室的妖书流传、王崇古立刻变成了经邦济国之贤良、侯于赵睡过了头搞出了一个大明皆为王民、王一鹗废卖身契、凌云翼回京暴揍贱儒这些有意思的事儿,主要是站在乐子人的角度,分享了一下乐子。
戚继光要了解大明京师的一些动向,可以通过邸报,当然邸报的内容十分严肃而且正式,看起来有些枯燥和无聊罢了。
戚继光收到了书信的时候,正在整肃军营,准备班师回朝,八万余京营的行军同样是大事,这一年时间,京营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剿匪,给河套留下了一个相对安稳的治安,同时在卧马岗开辟了矿藏。
“明日开始班师,一日三十里到六十里之间,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行军至居庸关的时间为十年六月初三。”梁梦龙估计了下行军的时间,回到北大营一共一千八百里,真正的转战千里。
一个半月的行军已经是极快了,按照之前大明对精锐的定义,一日平均行军三十里已经是精锐,而京营的平均每日行军四十里。
梁梦龙面色古怪的说道:“如果绥远驰道完全修通,并且和京云驰道连通,蒸汽机的匹数能达到三十,从京师到河套只需要十天甚至是五天,到那时,河套不是边方,而是腹地。”
梁梦龙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行万里都不肯的贱儒,只需十日京营就可以抵达,那代表着,大明京营可以快速反应,这里就是大明腹地!
这一刻,梁梦龙成为了唯生产力的坚实拥趸,生产力,人改变自然的能力,生产力的不断提高,会给大明帝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的,三年五年后这里就是腹地,从五原府修驰道到卧马岗后,连漠北,也是腹地。”戚继光满是笑意的说道:“此战,皆仰天威荡平贼虏。”
讨伐板升,是戚继光这辈子打的最轻松的一次仗,即便是这次的功劳,足以封公,但他还是要说,这一仗,真的不难,和当年平倭拒虏相比,根本就是简单模式,不是倭寇北虏强,敌人还是那些敌人,而是那时候,朝堂太乱了。
大明京营强悍如此,不是只有他一个戚继光就可以做到的,而是陛下意志的直观体现。
“陈参将,传令下去,明日五更天拔营,号令为:回家。”戚继光对着陈大成下达了军令,五更天拔营主要是为了避免麻烦,回家的命令,则是将士们共同期许。
戚继光从大帐外,看向了五原府,满是感慨的说道:“绥远,就交给潘总督和三边军兵了。”
梁梦龙有点睡不着觉,忙碌了一年多的时间,忽然清闲了下来,有点不适应,人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他在思考绥远,到底怎么样才能长治久安。
次日的清晨,地平线之下的晨光,染红了天边的朝霞,霞光万丈,洒在了乌梁素海,洒在了五原府内,五原府经过一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了一个围十里的小城,京营班师之后,这里会成为五原府的府衙,而新的外城也在营造之中。
即便是大明军要五更天班师,希望动静小一点,但八万人的行军,即便是再小的动作,都是大事,很快,河套人聚集起来,为大明京营送行,不是满含愤怒,而是感激,大明军从不滥杀无辜,甚至连取用牲畜都会付钱。
而且京营给河套带来了和平和安定。
所以京营离开时,河套人自发的聚集在了一起送行,他们想要送些什么,但大明军在行军,又不太敢,故此只能跪在了道路的两旁,不停的磕头。
“河套人其实很努力的生活着,即便是有很多的苦难。”梁梦龙骑着高头大马,跟在戚继光的身侧,看着跪倒在道路两旁的百姓,开口说道。
“他们知道饥饱,知道冷热,也知道勤奋,但过去的河套,一切勤奋都没有任何的意义,贪婪的俺答汗,极尽朘剥的万户、千户、百户,肆虐的匪患,总是能将他们勤奋耕耘的收获,一扫而空,那么勤奋失去了意义。”
“如果只是暂时的苦难,咬咬牙、跺跺脚一狠心可以冲过去,可河套的无序,或者说低序,让生产的一切产出,随时随刻可能被劫掠,如此这般,生产就没有了意义,因为全都会被强取豪夺。”
“河套人跪我们,不是我们武力强横,而是我们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虽然有暂时的苦难,但更高的秩序的塑造,让他们可以把暂时的苦难忽略不计,憧憬未来的美好。”
“长治久安,就是要有希望吧,一如朝阳。”
看不到光的至暗,该是多么的绝望?
梁梦龙啰啰嗦嗦说了很多,这是他这次随军出征的收获,是他对上报天子、下救黔首这八个字的个人解读。
大明京营班师的路线是沿着黄河,戚继光见到了潘季驯,不过是隔着黄河之水,潘季驯从胜州赶到了九原的黄河口,但潘季驯没有渡河,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京营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是遍布整个绥远的工地,绥远驰道的修建如火如荼,为了胜州、大同的煤、焦炭,能够赶紧入京,工地的施工速度极快。
施工速度取决于工程款打款速度,而考成法的多层负责制下,让工程款的到账,水到渠成。
四十八万银贪掉三十六万银,只给十二万银的工程奇迹,没有在绥远驰道上上演,大明皇帝不是不能容忍贪腐或者说损耗,大明官吏们的贪腐也从鲸吞,变成了少拿多次,细水长流,多少有点类似于顿顿饱和一顿饱。
五月十二日,大明京营抵达了归化城,归化城和当初已经完全不同了,至少沿途能看到村落,传统的放牧方式,正在向圈养方式改变,而戚继光也见到了三娘子,依旧是风华正茂。
戚继光没有在归化城过多的停留,而是向着大同府而去,在大同府大明京营终于上了驰道,开始加速,以每日六十里的速度,快速回京,终于在六月初三,这个预定时间,赶回了北大营。
戚继光凯旋,是大事,大明京师内外都是张灯结彩,火夫们再次奔走,防止放烟可能引起的火灾,而大明皇帝在戚继光领兵回到北大营的当天,就下旨,犒赏三军,无数的羊肉、国窖拉入了北大营之中。
第二天,内帑拉着一辆辆的银车,出现在了北大营内,兑现了许诺。
共计:大青山过峰、板升先登城银二十万两,十万京营锐卒平分,又给各级军官每人三两六银、剿匪银每人三两、过年银每人二两、盐菜银六钱、布银七钱,京营锐卒每人合计赏银为八银三钱。
这是皇帝的额外恩赐,额外就是不算在军功计算之中的恩赐,是皇帝从自己腰包里掏出的恩赏,内帑一下子就用掉了八十五万银,还有阵亡将士的抚恤。
国帑的钱是第三天到的,大青山过峰、板升先登、剿匪等诸多功勋,最后京营锐卒的赏赐,每人高达十七银二钱,也就是说,京营锐卒每人领到的赏钱,为二十五两五钱。
这是军饷之外的赏银,大明军以前也没那么多的奢求,能领到半饷就已经十分满足了,现在不仅有全饷,还有赏赐。
朱翊钧在赏银如数下发后,并且派出了缇骑探闻确定赏银发放到位后,宣布次日开皇极殿,迎大将军回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