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地头,到了我的地头就得听我的!”老人嘴角抽动,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不懂尊重二字。
姚光启戏谑的笑了笑,半探着头说道:“你问过我手里的火铳答应吗?还你的地头?老子来是给你们李家村面子,不识好歹!”
“有好货?”老者闻言一愣。
“废话恁多。”姚光启刷着手里已经击发的火铳,厉声说道:“还要上船吗?把伱们村给你们扬了!”
嚣张跋扈、为所欲为、无法无天,陈天德对姚光启太满意了!
某种意义上,京师阔少,和海寇其实是一种生物,所以陈天德才要姚光启一起随行,姚光启本性使然,就已经把海寇那种恶,展现的一览无余,海防巡检们频频点头,是真的像!
“好说好说。”老人听闻有好货,立刻满脸堆笑的说道:“鄙人李安瑞,请!”
李安瑞本是李家村的乡贤缙绅,整个李家村都是他家的,田地、树木、沟渠甚至是人,在开海之后,李安瑞的心思立刻活泛了起来,他根本不想下海冒险,而是修了栈桥,设了个私市,上面有人的他,这个私市发展极为迅猛,李家村也成了漳湾唯一的地头蛇。
李安瑞根本没有怀疑过这一船人的身份,因为姚光启的表现,就和那些海寇们一模一样。
在姚光启掏出了烟土之后,李安瑞就更加不会怀疑了,这玩意儿在大明严禁的名单之上,比投名状还要管用的多,这就是一伙精悍的、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海寇。
“我不抽。”姚光启颇为嫌弃的摆了摆手,示意李安瑞自己不抽阿片,快速的离开了屋内。
姚光启终于知道李安瑞为什么精神萎靡不振了,完全是因为瘾犯了,却没有药,所以才苦苦支撑。
李安瑞是个毒虫。
李安瑞靠在一张软榻上,蜷缩着腿,颤颤巍巍将阿片放在了烟枪之上,点燃之后,重重的吸了一口,整个人快速抖动了几下,那种由内而外的欣快感,让李安瑞如同一个煮熟的虾一样将身体蜷缩了起来,而后再慢慢伸展。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李安瑞才从屋内出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数倍。
“这么好的东西,皇帝老儿为什么就不肯放开呢?”李安瑞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
大明禁令,凡私有兜售烟土及售与外人者,不论多寡,均斩首示众。
“抽得多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又戒不掉,这破玩意儿,有这么金贵?”姚光启对李安瑞非常不屑,这种不屑是由内而外的,别看此时的李安瑞道貌岸然,等到瘾犯了,那比鬼还恶心了。
姚光启在京师的解刳院里亲眼见过。
醉生梦死,说的就是眼前的李安瑞,阿片现在已经从生食变成了熟食,就是用烟枪加热点燃,在士大夫和势要豪右之间,以一种高级享受的姿态出现,并且有快速扩大和风靡的趋势。
表面上看起来越禁越多,但从阿片价格水涨船高来看,阿片的数量正在快速减少。
阿片的价格正在飙升,速度快到惊人,一箱阿片有八十个阿片球,每个阿片球重一斤,一箱阿片从原来的六百银,快速飙升到了两千银,这代表着供应越来越少,而需求旺盛,所以价格才会如此飙升!
稍微折算下,每一个黑乎乎的阿片球,高达二十五两银子,一杆烟枪,一年就需一个阿片球甚至是两到三个。
一个京营锐卒不算赏银,军饷也才十八银,而一个阿片球就二十五银,这是何等可怕的昂贵?
这代表着大明禁令是有效的,阿片因为昂贵的价格,也不至于向下快速传播,即便是中人之家,要买这东西,也只能望而却步,同样也带来了新的挑战,阿片高昂的价格,让许多人开始铤而走险,以身试法,大量种植。
这就是禁令的难点,越禁价格越高,价格越高,种的人越多,只有用重刑,才能止住这种自掘坟墓的行为,在禁绝一事上,绝对不能一刻的放松,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大明朝堂现在对阿片的危害是非常清楚的,解刳院里有不少的标本,都是阿片中毒而亡。
“就是这么贵。”李安瑞靠在椅子上,眼皮耷拉着,伸出四根手指笑着说道:“也不瞒着你,我们拿了这些阿片球,也是切成一片一片,这批货啊,能赚这个数。”
李安瑞说这二十箱的阿片能赚四万两银子,因为是零售,而且是切片卖货。
整个宁德私市,每天三百多艘船,即便是只有少部分携带这种‘珍贵’的货物,也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姚光启在和李安瑞做买卖,李安瑞因为姚光启带了大货,直接大手一挥,免了抽分,还让那个挨打的李家村年轻人来磕了个头道歉,李安瑞这么做的意图非常明显,让姚光启带更多更多的阿片来到这里。
姚光启那也是吹牛不打草稿,说自己可以稳定长期的供货,一时间宾主尽欢。
而大明的海防巡检们,化整为零,在漳湾私市内开始转悠,也不询问,就是听,就是看,听这些海寇们的炫耀,看各种各样的货物,不显眼的海防巡检们,对这个私市越来越了解,而且还知道了,在整个三都澳海湾,不止李家村这么一个私市,而是有七个。
海防巡检需要一块敲门砖,而姚光启就是那个敲门砖,即便是没有烟土,出发的时候,船上的货物,也足够用了。
到了早上的时候,船只顺利启航,陈天德收到了所有的海防巡检的情报,除了烟土生意之外,最大的是生意还是奴仆,不仅仅是倭人,还有大明人,海寇洗劫了大明沿海渔村后,将人带到私市交易。
陈天德的脸黑的吓人。
“那个李安瑞满口胡诌,说这里七家私市,都是背靠了水师总兵陈璘。”姚光启的语气看似是嘲弄,但其实他心里隐隐有这种担忧,如果真的是陈璘的话,这四十三名海防巡检,再加上瞭山陈天德,他这个充数的姚光启,真的能走得脱吗?
陈天德眉头一皱,愣愣的说道:“谁?”
“首里伯陈璘。”姚光启重复了一遍,整个李家村都是这么认为的,不仅仅是李安瑞这么说,甚至是其他的船,也是这么认为。
如果真的是陈璘,那就是天塌地陷的麻烦了。
“有可能。”陈天德平静的说道。
“啊?”姚光启眼睛瞪的像铜铃,呆呆的看着陈天德,这么冰冷的话,陈天德是怎么说出口的!若真的是陈璘,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去了,这里的海寇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杀光!
陈天德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有这种可能,陈璘也是个人,他也有物欲,俞帅回京后,水师完全交给了陈璘去掌控,他趁着拿下琉球的功劳封为了首里伯,在鲜锦簇中迷失自己,为了银子,无所不用其极,有什么问题吗?”
“咱大明不都是这样吗?有点权力在手,无论大小,都想要变现,这很正常,那捕快,路过茶摊的时候,还顺两个点心,会给钱吗?很正常,很普遍的事儿,真的是陈璘,也不必惊讶。”
“他奏闻了陛下,具体执行的时候,还是要他来办,只要把风声偷偷放出去了,海寇船们慢慢不再前来,私市这帮毒虫,真的攀咬水师总兵,咬得到吗?谁会信呢?”
“不是,我,这…”姚光启吞了吞喉咙,一时间有些哑然,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再一次确认了海防巡检不是正常人,都有病!
陈璘,那是陈璘!
大明水师总兵,在长崎孤军深入,消灭九州岛倭国令制国的陈璘,陈天德作为陈璘身边的人,居然怀疑总兵是海寇的幕后主使。
“当然,可能性微乎其微。”陈天德摇头说道:“因为我作为瞭山,平日里最多的事儿,就是劝陈璘不要冲锋陷阵,一个不把自己命当回事儿的人,会把银子看得很重吗?”
“作为个人不相信这种传闻,还需要仔细调查。”
“你说话,不要不要大喘气好不好啊!”姚光启都快被吓死了!
陈天德喜欢公私论,他把公事和私事分的很清楚,作为抵背杀敌的战友和袍泽,陈天德不相信,陈璘背叛了大明。
这条船上的海防巡检出了事儿,那陈璘必然有问题;
如果私市的船流量锐减,甚至私市的人开始逃窜,那就代表着陈璘或者部分的海防巡检有问题。
结果就是,陈天德的船遍访七个私市,屁事没有,顺利驶出了出海口。
并且,私市的船流量在增加,因为季风的缘故,本来这个时间,就是大量商舶抵达大明的时间,而且因为交易的频繁和火爆,每年一次七个私市会联合起来,举行一次大型的扑买会,交易货物,交易日临近,海寇船越来越多。
陈璘收到了陈天德送回松江府的情报时,整个人都愤怒了起来,什么人,这个陈天德的心是铁石做的吗?这么冰冷!两个人都搭档了多少年了,居然还被怀疑是整个走私交易的幕后指使是他陈璘!
就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结果陈天德还是如此的冰冷。
陈璘恨不得立刻将其抓回来,好好的质询一番,可能性在哪里在哪里!
不过,陈天德提供了充足的情报,这些私市,这些海寇船上的航海札记,就是大明整个海域走私犯的末日。
而且陈天德还提到了这处良港,大明水师的天然老巢。
陈璘将情报汇总之后,送到了京堂,大明水师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出发,将海寇和整个大明海域内的走私、海寇一网打尽!
代号:平波净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