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后院东边立着座三层小楼,中间那层就是团里的练功房。
向华颂刚上楼梯,就听见二楼拐角后的长廊里传回莺啼燕转似的唱腔,婉约曼妙,绕梁不绝,这冬末都好似被催出三分春意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向华颂慢下脚步。
他好些年没在团里听过这样清雅柔美一唱三叹的唱腔了,不由得驻足原地痴听起来。
就在这唱腔快把他带进春色满园的亭子里时,几声更近处的窃窃私语突然给他拽回现实——
“难怪当年她才十七八就能在梨园里唱成名角,这眼神,这唱腔,这身段,太绝了。”
“可不?见了她我才算知道,为什么都说昆曲极致之美全落在闺门旦上了。”
“你说‘小观音’当年到底因为什么事情,竟然会在最鼎盛上升的时候销声匿迹……”
“去去,小观音也是我们能叫的?我们得叫林老师。”
“那你说我喊她青鸦老师行吗?她还比我小两岁呢,喊林老师总感觉把她叫老了。”
“噫,别以为师兄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叫青鸦老师也不可能让你癞蛤蟆吃上天鹅——哎哟!谁打我啊?”
摸着头的团里师兄弟俩转回来,对上一张锅底似的黑脸。
两人顿时蔫了:“团长。”
向华颂:“你们两个不好好练活,在这儿干什么?”
机灵的那个师兄冒头:“我们听、听林老师唱戏,学习。”
“学习?唱了五六年的生角,现在想改去旦行了?行,明天我就叫你们师父——”
“哎别别,团长我们错了,你千万别告诉师父!”
师兄弟俩一阵告饶后才被放走。向华颂皱着眉,调头走向二楼尽头的练功房。
团长推门进来时,林青鸦正一袭素白长衣,身段袅袅,两截水袖在空里轻舞如蝶。
一起,一落,一收。
林青鸦勾着水袖回眸,眼神从杜丽娘的角里缓缓退出来:“水袖动作,停留高度,抛出长度,合拍落点,缺一不可,你们懂了么?”
“……”
以安生为首的几个孩子茫茫然,前后点头。
细致纠正过几个孩子的水袖动作,林青鸦注意到门口的向华颂。她安排安生他们自行练习,挽着水袖出来。
“向叔?”
“辛苦了。让你教这群孩子可真是大材小用啊,”向华颂苦笑,“你和他们差着太远,教起来也累吧?”
林青鸦轻摇头:“就当作巩固基础了。”
“那他们是好福气。”
“向叔,”林青鸦微作停顿,“那边给答复了么。”
“……”
向华颂自然知道林青鸦说的“那边”是什么,他沉默许久,叹出口气:“算是吧。”
“嗯?”
向华颂说:“前两天一直托词,说什么这块地皮的再开发涉及整片商业圈规划,要等复工后高层决议。”
林青鸦水袖一晃,垂下眸。
向华颂没注意,愁眉不展:“今早他们突然给我来了电话,说这个项目已经转进成汤集团总部,新负责人下午会带合作方来我们这儿参观。”
“……合作方?”
林青鸦微怔,抬眸。
向华颂摇头叹气:“是啊,对方新负责人态度很强硬,这是不想给我们留任何商谈余地,带着下家来直接赶人的意思啊。”
静默之后,林青鸦声音轻和地问:“他们今天下午过来?”
“对,电话里这样说的。”
林青鸦点头:“谢谢向叔,我了解了。”
“唉,这件事是向叔没用,本以为在北城扎根这么些年,怎么也能打点通那魏总拖延些时间,没想到这项目竟然会转去成汤总部——”
向华颂顿住,没说完的话都汇成一声苦笑叹气:“咱们团,恐怕真是没那个苦尽甘来的时运吧。”
“……”
林青鸦微皱起眉,却没说什么。
午餐是在剧团里吃的。
梨园内很重辈分。林青鸦师从昆曲二代传人俞见恩,就算是最小的关门弟子、年纪再轻,在梨园里的辈分也高得离谱。
和剧团里演员们不方便同桌进餐,再加上吃素习惯,向华颂特意安排剧团小食堂给林青鸦单独开的“小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