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住公子怀,追着问,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为什么要替我种蛊,难道你要说,你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长
住口!公子怀忽然斥道,总之这一切,与你无关。
见公子怀如此厉声,苏见深觉得肚子里似乎翻涌出一股苦水出来,这苦水顺着肠子,一直倒回到了嘴角,涩得他嘴边发苦,他开口,连话都有涩意,和我无关?我只问你,今日若是换成别人,你也会替其种蛊吗?
只是他话这么一说完,忽然脑中闪过了一个激灵,不对,不对!
公子怀一定有问题,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他是不知道的。
公子怀此人虽然冷淡,但绝不会如此厉声说话,他待人向来有礼,又怎会,只在他追问了这么几句话之后,忽然的变了脸色?
苏见深开口试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
话还没说完,便被公子怀捂住了嘴,衣袖间淡淡的花香叫他愣了神,他看见公子怀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在他手心里,写下有诡二字。
苏见深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公子怀收了手,接着仍旧冷淡道,此事是我心甘情愿,你无需自责。
苏见深便也假意配合道,我怎么会不自责,此事皆因我而起,倘若不是为了娘,又何必搭上你。
两人正假意的说着,竟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苏见深不知道,但他清楚公子怀的用意,就是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过了半山腰,云雾便渐渐淡了,朦胧的云雾里,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个人站在那。
是个女人,她面容清秀,容貌与苏见深有几分相像,站在老苍树下,见苏见深来了,冲他招手,笑喊道,长留,快过来。
她的笑意温柔,苏见深脚步忽然顿住了,他就这么傻愣愣的站在台阶下,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那一声长留宛转了千回,直击入他的心。
她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在梦里,他听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见过她,她的容貌对于苏见深而言始终是陌生的。
但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纵使他一次也没过她,但此刻,见到她,他的脑海却能够无比清晰的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娘。
他做过许多和娘有关的梦,什么样的都有,但永远都看不清脸,只有那声一遍又一遍的充斥在耳边。
苏见深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够在梦里,清晰的还原出娘的声音,娘一直是温柔的。
他脚步没动,仍旧站在原地,轻喊了一声,娘。
他的声音略有些发哑,这一声娘,他从来不曾喊过,从喉咙里掠过,竟沾了几丝湿意。
他喊的声很低,带着试探,带着血脉里的情动。
素蓉一笑,接着挥手道,傻站着做什么,快到娘这来。
公子怀想起寰君明楼,苏见深的娘早便死了,而这个人,难道真是寰君明楼复生的吗?他们难道真有这样的本事吗?
他想提醒苏见深小心,但很快,他就明白,这提醒恐怕是白费,因为苏见深此刻十分高兴的,跑到了他娘的面前。
苏见深一直觉得自己洒脱,他曾一度想,这天下谁能像他这样,作为一个克命鬼出生后,还能将过去的事看得淡然,要是别人早便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了。
但此刻再度见到,他才知道,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洒脱的人,他只是,认为自己洒脱罢了。
素蓉摸了摸苏见深的脸,她的手比棉花还软和,摸在苏见深脸上,让他觉得格外的舒服暖和。
她眉目是很少有人能拥有的详和亲善,笑道,这么多年,我的长留,定然吃了许多苦吧?
这世间有一种人,很奇怪,可以忍受任何不好的感受;痛苦、难过、不安、委屈
纵使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也可以咬咬牙告诉自己,忍一忍便过去了。
但倘若出现了一个人,她只是这么平常心的安慰一句你没事吧?,别难过
在那一瞬间,这些佯装的坚强便神奇般的瞬间消失,埋在里头的软弱便在这一瞬间里展现出来。
苏见深差一点没忍住抱住素蓉,告诉她说,娘,我不好,我不喜欢修仙,也不喜欢做算命先生。
他眼睛里泛着酸涩感,纵使强压了泪水,也经不起他内心的这番触动,有那么几滴涌了上来,沾湿了他的眼角。
他站在素蓉的面前笑,摇头说,没有,师父待我很好,三天界的百姓也待我很好,没有人知道我是苏家的人,是师父瞒了下来。
素蓉道,那长留呢,过得可高兴?
苏见深笑说,高兴。
素蓉还是二十年前死去时的模样,她面容红润,看样子不像是苏见深的娘,倒像是她姐姐一般。
她点了点头,道,你师父倒是疼惜你,你的身份若是传了出去,必会受流言蜚语侵扰,娘既然重活了,往后定然会好好照顾你。
苏见深拉着她的手回说,娘,我如今长大了,哪里还需要你照顾,往后还是我来照顾你。
素蓉笑了笑,目光里自有对儿子的喜爱,说,是,我的长留,都长这么大了。
他的脸被素蓉捧在手心里,笑得一脸天真,像个孩子似的,他从不曾体会被娘宠着的感觉,如今真体会一番,便有些飘忽忽的,也不管别的,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娘。
娘,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你都没见过我,方才若不是你的声,我也不敢认你。
素蓉笑说,我呀,早见过你了,往年托了多少回梦给你了,你都忘了?
苏见深和素蓉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想起来还在山里的,眼看天色不早,三个人便离开了这。
公子怀对于素蓉的出现,始终觉得奇怪,他理解苏见深的心情,所以在一旁,并不多话。
掌灯时分,方才找到了一家客栈,苏见深包了三间房,送了素蓉回房睡觉,这才又去找了公子怀。
他到底没被素蓉的出现冲昏了脑子,他还知道,长生不灭象的事情,一日不解决,便一日多里份担忧。
你娘呢?
公子怀开了门问道。
屋子里有些暗,苏见深一面进来,一面回道,睡了。
公子怀略点头,便去一旁点油灯。
苏见深想开口问今天的事,但又不清楚是否合时宜,毕竟公子怀先前已经提醒过他,此事有诡。
他在屋里转了转,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开口问说,你身子怎么样,蛊虫可有在你体内作祟?
公子怀坐在那油灯下提笔写字,一面写,一面回说,我没事。
屋子里没人说话,苏见深便倚靠在了窗边,目光渺远的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说,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娘是不可能复生的是不是?
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头靠着雕窗,脑子里闪过许多事,这话不像是在问公子怀,像是在问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