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怀凝眉问道,中毒?可有解毒的法子?
大夫收了手,起身道,此人乃是修仙的体魄,何况此毒也非寻常之毒,别说我,怕是你找遍整个千夜界的大夫,也只怕是有心而无力啊。
那大夫看了一眼公子怀的脸色,见他面色不好,沉着脸也不说话。
大夫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便只好叹了口气,给出了一个结果来,莫要伤心了,生死不由己,回去,准备准备后事吧,如今天气热,怕是好些人熬不过去了,若是迟了,棺材板没得份,还得等着现做,这现做的棺材板受不得湿,又得等上几天,这么一等少说半个月
他咯里啰嗦的说了一大推,公子怀却只听见了前半段,心便沉了下去。
直到此刻,公子怀才再次体会了一番,束手无策的滋味。
十年,十年前的那桩事发生之后,他就告诉自己,他再也不要问自己,他该怎么办?
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太可悲太可笑的事了,怎么办?
倘若要将这掌控他选择的之权,交托给别人,要别人给他一个答案,无论这答案是否圆满,也都不会是他公子怀要的。
执棋者是他自己,要怎么下从来都是由他决定,他不喜也断不会依赖旁人。
这是十年前,他在爹娘离去之后,告诉他自己的。
但是此刻,随着苏见深游丝般的气息,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有个人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什么是无能无力,什么是无力回天,一个人,拼了命的救了你,你想报答,可是最后却发现,根本无法可施。
难道真要他活生生的,看着苏见深死在他跟前吗?
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叔父严崇,他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句话,叔父,叔父一定有办法的。
但转念间便又放弃了,严崇早已不知所踪,他长年在外修炼,自从去岁离开三天界后,便再也没见过他的踪影了。
药箱前捡药的小仆见公子怀如此模样,顺口插了句嘴道,修仙的?那怎不去露仙居求求斩涯先生,救人的事他可在行。
公子怀思绪回神,抬眼问道,斩涯先生?
那大夫闻言连忙点头,对公子怀道,是了,斩涯先生神通广大,说不定真有法子救他。
小仆附和道,就是,昨日我还听人说,他救了什么,什么
那小仆似乎是一时想不起来,望着窗外的石柱细细思索,忽然一个激灵,回说,救了一个入魔的人,我也不清楚是怎的回事,不过斩涯先生一向是法力无边,你何不去找找他?
公子怀听这小仆所说,猜测这斩涯先生恐怕是有些本事的,如今他是束手无策,去找他,或许苏见深会有一线生机。
便连忙问,敢问斩涯先生在哪?
大夫见他一心救人,也好心,手指向南边,道,往南一直走,见到一方青湖,湖边有一座小屋,斩涯先生便是住在那。
他话音一顿,手里一面铺药材,一面接着道,只是那地方远得很,你若现在去,恐怕天黑才能到。
公子怀看了眼方向,回说,无妨,多谢。
说罢,便背上苏见深往外走了。
露仙居虽起得雅致,但也不过就是远离尘世喧嚣的一个小屋,那地方在千夜界的边际,几乎没人去那。
日薄崦嵫,残阳已沉沉的落了下去,堪堪只瞧见边际里将歇未歇的余晖,如帘幕般低垂在青翠的山峰之下,紧密的山峰耸立在天际边,好似一把把青光闪闪的箭簇。
公子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夜幕将临,苏见深的身子似乎沾上了夜风里的寒凉,越发的冷了,像是个冰窖子似的。
不远处有个石墩子,公子怀将他轻放在石墩子边,那石墩子又硬又冷,像是苏见深的身子。
公子怀没有办法,他只希望苏见深能多撑一回,如今他是生是死已经无法得知,只有赶紧找到那个斩涯先生。
他一面想,一面脱下青衫,这么给苏见深披着,只是希望这单薄的衣衫,能给苏见深挡住这瑟瑟的冷风,就像他希望,他能挡住命运给苏见深下的死令一样。
只是天不随他的愿,命运是无穷的强大,它站在一切生命的最高点,没有人能逃得了它的掌控,它要作弄谁,旁人是半点没法的。
忽然刮起了一阵风,风声吹得青叶飒飒,地上的土灰顺着风声狂舞,它挡着公子怀的脚步,故意的叫公子怀吃力。
尘土吹进公子怀眼里,刺得他眼睛发涩,他只得眯着眼一步一步的向前行。
很快,一滴水落在他的额间,冰凉凉的湿感,清醒了他的意志,他抬起头来一看,更多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脸上。
原来,是下雨了。
春日的雨来的快,几乎是在那么一瞬间,哗啦啦的便下起了大雨来。
远处几乎看不见医馆大夫所说的青湖影子,公子怀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到那青湖边,也不知道苏见深还能撑多久。
他身子本就冷得很,身上又这么多的伤,祸不单行,如今又下起了雨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公子怀顾不得太多,脚步只得越发的加快了,踩在泥水里,将那双皂白的靴子染成了泥色。
他的脸侧不知何时沾了血,鬓发散乱,连那支一向高高的笼着发的梨花簪子也跟着歪了,他一向衣着得体,但如今瞧着,既颓唐又狼狈。
公子怀走得很快,泥水四溅,隐约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些动静,正犹疑间,听见苏见深低声软绵的声音道,这是哪?
公子怀见他醒来,心中有几分欣喜,至少此刻他知道,苏见深还没死,还是活着。
他步伐稍缓了一些,声音里有些安慰的笑意,你病了,我带你去看病。
他没说苏见深中毒的事,只说是病了,怕他多想。
苏见深也不知是否明白他的意思,或许是他提不上力来,并不想多问身体的事。
雨下得大,水顺着脸颊落进嘴里,他喃喃道,下雨了
他的声音好低,耳边雨声飒飒,几乎将他的声音埋没,但好在,他贴着公子怀的耳侧,公子怀依稀能听见些。
公子怀侧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是,下雨了,你冷吗?
苏见深没回话,好一会儿,缓缓问道,你背着我,多久了?
公子怀踩着水声,轻声说,没多久,马上就到了。
苏见深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可使不上劲来,便低声问,累吗?
公子怀笑了一声,看了眼他,背个人罢了,有什么累的。
他的样子瞧着轻松而坦然,像是和苏见深在闲聊一般。
是了,苏见深忘了,他力气是顶顶大的,怎么会觉得累呢。
雨水浸透了他的身子,他慢慢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雨,好大。
什么?公子怀并未听清,好一会儿,见苏见深不答话,一面转头看他,一面说,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见深却没回他的话了,公子怀生怕他睡着了,连忙又道,怎么不说话了?
苏见深趴在公子怀的肩头,好一会儿低声说,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公子怀连忙阻止,心却慌了,你别睡,马上就到了。
这么一说完,苏见深已经没了声。
他大约是为了提起苏见深的意志,也或许是心中一度想说出来,只是一直不曾说,他想了一些话,侧头见苏见深闭着眼,也不管了,便索性直言说,那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替你种蛊吗?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要待你与旁人不同,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