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熟悉绛城这边的气候,再加上搬家那几天,顶着大太阳跑上跑下的搬东西,一时没注意,中暑了,还热感冒了。
原本只是想着去药店买药,结果地势不熟,头晕脑胀的,不知道就拐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愣在阴影里,后知后觉自己找不到路了。
偏生这边吧,还没什么人,他想找人问路都不行。
好不容易碰到个遛弯的老大爷,问了老半天又听不懂人说话,转眼看着老大爷遛弯结束就回家去了。
他站在阴冷的小巷子里,跟一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因为发烧的原因,头上热着,后背又不断地出着虚汗,手上的劲好像也跟着虚了起来。他孤注一掷地盯着面前快要走出去的巷子,心想着这要还不是出口,他干脆就不走了,蹲那里等人算了。
路口的光亮就在眼前,严久深手搭着墙,缓缓地走出了巷子。
操,十字路
严久深一踏出巷子,看清面前三个一模一样的巷子,脏话都忍不住飚出来了。
但还没等他感叹完,视线里一个裹着黑色长袖外套的人从其中一个巷子里慌张地跑出来,头上戴着帽子,脸上还围了一圈的围巾,整个捂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严久深感叹这人大夏天这么裹着热不热的时候,那人像是没看见这里有人一样,砰地一下撞他身上了。
然后啪叽一声,摔到了地上。
?
不是,这年头,撞人的都会碰瓷了?他这一个病人都还没倒呢。
裹着长袖,缠着围巾的小孩,一屁股摔地上,也愣了一下,直到听到后边追过来的声响,顾不得自己摔疼了,一溜烟爬起来,衣服兜里扯了几张碎钱出来,一把拍到严久深手里,又鞠了个躬。没说话,但仿佛在道歉。
好像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扭头跑进旁边一个巷子里去了。
跟怪小孩同一个巷子追过来的人,还是看见了小孩最后跑的那个方向。见到一旁站着的严久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说不要多管闲事,转头就追了进去。
严久深盯着手里一张五块、两张一块,最大一张面值十块的四张纸币。
他确实不喜欢多管闲事,但这钱收着好像跟收保护费一样。
就算是个临时的大哥,那这临时小弟的事,应该也不算闲事了吧。
正经事。
而且,虽然他还是没能走出巷子找到正确的路,但这人,来了啊。
这么多人,谁放过谁是煞笔。
严久深把钱揣进兜里,晃了晃热到发昏的脑子,咔哒咔哒掰响了几根手指,迈开步子就跟了过去。
后面的人追的很快,严久深跟着赶过去沿着巷子没走一步,就见到刚刚塞钱到他手里小孩被人拦住了。
那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瘦杆儿,把人拦起来,中间一个瞧着像领头的人,伸手就去扒人外套的口袋。
一摸空的,声音就吓人了起来:钱呢?别说没有,我刚看你从那边卖了什么东西拿了钱走过来的。
不想被打就麻溜点拿出来。
脖子上套着的围巾似乎裹得很紧,就这么被人拽来拽去都没掉,但外套是被扯掉了,以为他把钱给藏衣服里面了。
阳光下半张脸都被围巾遮挡住的小孩被人推搡着也一声不吭,也就外套被扯掉的时候,身子好像颤了一下。
里面穿着的一件白底没有任何花纹的短袖,细胳膊一下就暴露在空气中,但估计是被外套捂了许久,胳膊上透着粉红。
远远的看不清楚,估摸着是有汗水珠的。
外套被扯了个底朝天,追着过来的混混们也没翻到一分钱。
大热天追着人跑了这么好一会儿,早就热得不行。连脾气也跟着这火辣的空气,一起暴躁了起来。
为首的那人,重重地将衣服甩到地上,抬了手就要打下去。
咚的好几声,配合着三两个人哎呦喊疼的声,站在中央的那人一个失神,被身后连滚带摔滚过来的人一个扑棱跟着摔倒在地。
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怒目而瞪,正要看清是谁偷袭他,结果站起来一看,他身边带着的小弟这会儿全都趴下了。
这个捂着肚子喊疼,那个抱着小腿哭爹喊娘。
大事不妙。
他人精着,看了一眼把他刚刚堵着的小孩拦身后的那个路人,心中大愕,拔腿就要跑。
刚跑了一步,就被小石子砸到了腿骨上,疼的冷汗涔涔,就差没跪下请安了。
严久深蹲下身来,捡起外套抖了抖灰,手里另一颗小石子砰地一下,砸到那人的手背上。
逆着光,严久深抛着石子:喂,抬头看清楚点你爷爷什么样,以后记着了。
你爷爷惹不得,你爷爷身后这个人,也惹不得。
听明白了赶紧带你的人滚。
一群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一脚踹过去没用多少力,人就倒了。
那群人不敢再停留,捂着肚子抱着腿就往外跑。
严久深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的外套就被一声不吭的小孩抢走了。
好像垂着眼认真地拍掉了外套上沾着的灰尘,他又一言不发地将外套重新穿上,袖子扯下来完全遮住手臂,连衣服拉链都好好地拉好了。
你不热?
小朋友愣了一下,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在对他说话,罩着帽子的头迟疑着摇了摇头。围巾依旧将整张小脸捂得紧实,一点也看不到人长什么样。
严久深想来想去,只觉着自己怕不是遇到什么不能见光的怪小孩了。
但无所谓,赶紧出去要紧。
药是不用买了,他现在只想回去躺着睡觉,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小朋友踌躇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什么,想要离开,但又不敢走。
我也不管你热不热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走出去?严久深怕自己描述不清,等会不知道出到哪里去了,又仔细想了想说,就你知道那个挨着一个学校的那个居民楼吗?我要到那里去。
小朋友愣了几秒,抬起手想要比划几下,却因为太复杂而比不出来,又颓废地放下了手。
这会儿严久深才意识到了一丁点不对劲。
怎么这个小朋友,好像不会说话的样子?那岂不是,完了。
你不会说话?严久深本着不放弃任何希望的态度,友好地问了一下,万一人只是被吓到了或者不敢说话呢?
但小朋友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好像望着严久深,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头。
操。
小朋友望着骂出一句脏话的严久深,扯了扯严久深的衣摆,指了一下地。
严久深垂眼迷惑地看他。
小朋友蹲地上找了一块小石子,蹲到巷子墙角灰尘土壤多的地方去,攥着石子,在泥土上一笔一划的写着。
严久深跟着走过去,蹲下来的时候,忽然听见小朋友捂着围巾,闷咳了几声。
稀奇,原来还有跟他一样大热天感冒的。
字很快就写了出来。
我知道路,但我要先去药店。
严久深懂了:我跟你一起过去买药,然后你买完药带我出去?
小朋友点了点头,抹掉字又写了两个字上去。
很快。
买药很快?啊,都行吧,走走走。
小朋友扔了石子站起来,走在前面带路。原路返回到十字巷口那儿,然后走进刚刚严久深走出来的那巷子。
走到第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就果断往左走,刚过去,就见到一个隐秘的小诊所,不大的小院子里,还坐着几位树下乘凉唠嗑的老人。
就是没什么说话声。
要有说话声,严久深早就自己听着声往这边走过来了。
来都来了,干脆就把药买了。
他在小朋友后面一步跟进去,正要说自己要退烧药呢,就听得里面几声笑。
我说的捂身汗出来就好了,那你也得吃个药啊,而且,我是让你吃完了药,睡被窝里捂。
你这怎么听的?捂着一身厚衣服,厚围巾满大街跑?感冒好了转头那不得中暑了?
小朋友声音涩哑,艰难地冒出了一个音节就不敢说话了。
药店的小姐姐,一边给人开药,一边又笑着给人一支笔一张纸。
严久深凑过去看。
小朋友的字干净好看。
所以,这不是来拿药了吗?
严久深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人怎么又傻又可爱的。
但笑声还没收起来,就见到扯掉帽子和围巾,露出一张被捂的闷热发红发烫的脸。
眉头别扭的皱着,却因为嗓子哑涩到说不出话,只好哼了一声。
严久深惊了两三秒。
他记得,是有这么一出的。
但直到最后不知面貌的小朋友买了药,一路把他带到家楼下,他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住哪里。
但他的梦里,小朋友买药的时候就扯掉了围巾。
那脸他格外的熟悉。
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