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兮闻言不禁扑哧一声笑,原本有些昏沉的头竟因她这逗趣一说,倒是清醒了几分,但终究还是有些困顿。
云起也瞧出了她眼里的困意,两人又笑说了几句,不一会,许兮又睡着了。
看着许兮面上的那份苍白,一抹病态,半点憔悴,几分清减,此前虽也有瞧着她的脸色,却不曾看出什么,脸上还偶见一两丛桃花红,乍一看着,只觉俏丽可人,并不似大病初愈之人。
如今细细一观,却仿若重识于她。
不知为何,她心内暮然染上几分焦郁,好似什么东西在悄然出现,而她,却看不见。
眼睁睁,静观诸物,却毫无所察。
就如当年五年级时,爷爷那突然而至的噩耗。
小小年纪的她,还在专心写着课后作业,任吴梅奶奶如何急着叫唤,她都不曾察觉什么,如若不是吴梅奶奶直接进来抢了她的笔,她还是会继续写下去吧。
即便被叫到客厅,看到平时高大厚壮的爷爷,被几个邻居家的爷爷奶奶扶着,蜷缩在那红木沙发上,一动不动,嗓子眼吼着却未曾听清半字,只能发出“咿唔咿唔”的乱吱唔声,云起疾步跪至地上,心慌地叫着爷爷。
可她的眼里没有人,她甚至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被人推至那里,慌乱地叫着爷爷。
又在几个邻家爷爷奶奶的断续叙述中,她得知,爷爷是在跟几个爷爷奶奶们打牌时,打着牌,正要抽出手中的牌放下,那张牌兀然停在半空,还未打出,整个人连牌带人齐齐从凳子上摔了下去,然后几个爷爷奶奶吓坏了,连忙上前去扶他,爷爷却半点力气都没有,嗓子也好似失声般,只能吼出几个“唔唔唔”的声响,半个字眼都听不出来。
后来几人瞧着他这模样,瞬时吓得惊慌失措,连忙举着两根手指问着他是几,爷爷却怎么努力也答不出来。几人没法,连忙合力把爷爷送回了家,又打电话借车。
家里只有自己在卧室里坐着小板凳写作业,太过认真,听着呼唤声都没反应,而奶奶也不知到底去谁家喝茶唠嗑去了。
几个爷爷奶奶又急忙去找人,云起还跪在地上那试着叫着爷爷,想让他发声。待奶奶一回来,借了隔壁一叔叔的车,急切切地赶着去梧溪镇上的医院,时歆里的乡村医生根本就不敢治。
之后的记忆,云起渐渐模糊了。
依稀只记得爷爷住进了梧溪的人民医院,各种检查,各种诊断。
云起还太小,和弟弟一起被放在了离医院很近的堂姑家。
接着,许久不曾见的爸妈、大叔、三叔全回来了。
还有只有走亲戚时才能见到的住在镇上的大伯、小伯、堂姐一家,也全都在堂姑家齐聚一堂。
大人们脸上挂着满满的担忧,偶有几句玩笑话,也是说着云起优秀的成绩和懂事的性子,倒也让这有些些许压抑的氛围缓了一会。
紧接着,各家孩子成绩的对比,各家孩子的状况,各家家里的情况,话闸子一打开,好似所有的热闹都出现了。
彼时,久居乡下的云起,还不懂那些话里话外藏着的玄机,朴素而单纯的性子,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话语只在脑子里停留一会,想到什么便说了。
大人们听着她的回答,往往高兴地给她好吃的东西,说这个好吃,肯定没吃过,这个很贵,多少钱多少钱来着,是什么牌子的,谁谁打过广告,就买了一点,亦或是不停地夸她,让家里的孩子向她学习,成绩好又还懂事,是小孩子的榜样。
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懂,给好吃的便高兴地说谢谢,夸奖她便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就连那久居乡村晒得黑红的皮肤,也在一颤一颤里发着光。
爷爷被诊治出是脑血管破裂,什么由于长期酗酒导致了什么什么的症状,直至如今,悄然爆发。
云起已不记得能不能治了,只知道好像医药费很贵,后来住了半个多月,爷爷就出院回了时歆。
在姑姑家的那半个多月,除了每天给爷爷奶奶送去饭菜,偶尔去看看,云起好像每天还是在无忧无虑地玩着,她对于生病,全然没什么概念。
即便后来回了家,云起也只是可惜一声,才没来多久就要走了,她似乎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还没去看过,不过即便只是这么一小些,也足以她几翻捣鼓出来,同邻居的小伙伴炫耀,那些谈资也足以够小伙伴们羡慕嫉妒了。
随着爷爷转回家休养,开始一段时间,父母和两个叔叔请假的时间还没过,悉心照料爷爷的事都包在了她们身上,云起偶尔被唤去同爷爷讲话。
她有时正玩着,或小伙伴来叫着她出去玩,便被爸妈勒令先去照顾爷爷,她当然不肯去,闹着要出去玩,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直至被父母用棍棒教训,才抹着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去。
一开始,只是几次,她自己反应过来,也知道爷爷病了,自己应该收敛收敛,多照顾爷爷,帮爸妈奶奶分担些,可次数一多,小伙伴们见她总是不出去,也不再叫她,她几乎都很少再跟小伙伴们玩耍,她听着他们在外面的欢声笑语,心里居然渐渐地有了怨艾。
有一次,爸妈再次如此吩咐,她心中的不满就全部爆发了,和爸妈争吵了起来,爸妈又想拿着棍棒教训她,她见此直接跑出了家门。父母在后面一边咒骂一边追赶,她心里又急又气,只能让自己越跑越快,直至父母不再追来。
她也没去找小伙伴们玩耍,只是一个人跑到村里的后山山上,使劲地大哭,大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宣泄什么,可就是想哭,想哭,想使劲地大哭。
她不敢跑到有人的面前,就朝着一些树木密集的林子里钻,里面的不知名的花草长得茂盛而细密,如若不仔细上前查看,基本上都不知道里头藏了人。
她就蹲在里头哭,大哭,嚎哭,眼泪哇哇哇地直流,好似泪腺里住着一只泪水怪,怎么也哭不完,怎么也哭不干。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渐渐转黑,远方的夕阳逐渐西沉,只余下一渠渠各色红金白紫相织的晚霞,在那交映幻化。
天色,渐近变晚。
云起才开始觉得害怕,奶奶们都说天黑了的山里有吃人的妖怪,她们常常幻化成各种吓人的模样来哄骗小孩子,然后再一口把她们吃掉。
云起望着周遭也渐近不再明朗的花草,心里开始打鼓,里头会不会也在藏着各种怪物,只等天一黑,就开始准备拿她开吃。
云起蜷缩害怕地卷成一团,可又觉得自己不能待在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安全,因为完全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会有什么东西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