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敢和王君谈条件的人,在她面前说规矩,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可你要说他没规矩吧,对方一口一个“臣”,再来个低头作揖,也着实端了个端方守礼的意思。
是了,这人就是让人抓不住把柄。
还记得五年前,他出发晋国前找了各种理由把自己身边熟悉的宫女给换了个七七八八,那时候小没感觉,现在想想徐夙这个人的报复说不定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
阵阵凉风从车帘细缝中吹进,掠过她细嫩的脖颈。
元琼打了个颤,有意示好:“那我一会儿让人取几把伞给你们带上吧,晚点怕是要下雨。”
徐夙答得很快:“不必麻烦公主了。”
向来都是讨好她的人多,若是反过来有人被讨好了,也都是乐开花地接受。被这么干脆地拒绝,元琼倒是第一次。
大概是因为丢脸,她觉得自己有点生气。
但比起生气,无措又更多一点,表情也多了几分不自然。
赵元琛轻咳一声,打破了气氛中飘起的尴尬。他微微挑眉问道:“你如何知道今日晚些会下雨?”
到底是个心性单纯的小孩子,听赵元琛这么问,她立刻恢复了精神:“今天回宫的时候见天上有淡淡的七彩颜色弯弧,挂在厚厚的云层中,而日头又若隐若现地藏在下面。所谓‘虹高日头低,早晚穿蓑衣’,应是要下雨的。”
徐夙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说得头头是道,赵元琛来了兴致:“元琼,从哪学来的?少师教的?”
“少师才不会教这些东西,”她丝毫不遮掩,“这都是我偷溜出宫的时候听来的。”
马车缓缓停下,已到了成月殿的门口。
元琼惦记着自家哥哥,跳下了马车还又确认了一下是不是真的不用备伞。
没等来赵元琛的回答,却等来另一个说教的声音:“公主还是先顾好自己,偷溜出宫的话以后也莫要在宫中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饶是她见到哥哥心情不错,现下也是有点生气了。
这人说话的火.药味也太浓了点。
记仇,果然是记仇!
最后还是元琛拨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打了个圆场:“元琼,先回去吧,下次再溜出宫记得早点儿回来。”
月光映照着赵元琛柔和的侧脸,袖子依势滑落,露出了他手腕上绕了一圈一圈的红线。
元琼心里一软,抿唇点头,转身进了成月殿。
待踏进殿里,她忽地懊恼方才怎么没留心看看徐夙袖中手腕上缠着的线。不过转念一想,他手腕上缠的当然是黑线,而且一定是绕了好几圈那种。
马车向赵王所在的平成殿驶去。
徐夙对坐回来的赵元琛说道:“殿下对公主过于宠溺了。”
赵元琛却轻轻笑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宠她宠谁?何况元琼想出去多看一点,多学一点,总比困在这一隅中好。”
说到这里,他笑意未收,又看了徐夙一眼:“你还说我,元琼能算到今晚下雨,你必然也早就算到了。”
徐夙略显敷衍地反问:“算到了又如何?”
赵元琛的鞋尖指向徐夙的座下,一般人不会往下方看,元琼方才自然也没注意到那里放着的两把伞。
他戳穿徐夙:“你日日都随身带伞,最厌恶雨天外出,本是说好歇了脚明日一早再进宫。结果探子来报说看到元琼被困在宫外时,你怎么就改了主意,突然又说要今晚进宫了?”
片刻的沉默,徐夙理了理衣摆。
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殿下多虑了,臣知殿下与公主感情好,不过是预判了殿下的意思行事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平成殿。元琛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和这个没劲的人纠缠。
入了大殿,两人才发现不只有赵王在,甄夫人也坐在边上。她正和赵王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笑起来会用袖子轻掩朱唇,却是更显那露出的双眸满含春水、波光流转。赵王见到他们前来,屏退了身边的宫女侍从,却没有让甄夫人离开。
赵王此人,以仁德和不好美色而名满天下。至今宫中除了王后,便只娶过两位夫人。
第一位夫人是同王后一起长大的瑜宜,她本是瑜宜身边的侍女,入了宫后也不争不抢平易近人,却因在某年意外落水。
那日她身边的宫女甄莲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将她拉了上来,却已为时晚矣。
后赵王见寒冬腊月里如此柔弱小女子竟愿不顾性命救主,便将这甄莲抬成了如今的甄夫人。
见到赵元琛,赵王眼中有了些复杂情绪:“元琛,此番五年,辛苦你了。”眼尾那暗含苍老的褶皱似是在为当年送他去晋国而心有怜惜。
元琛很平静:“父皇一切为赵国谋,为臣民谋,元琛理当如此。”
赵王点了点头,又与徐夙言说几句。时隔五年太子安然回国,显然赵王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许多,言语间能听出他对两人也是十分满意。
一旁娇娇柔柔的甄夫人也笑着加入了对话:“算着时间太子殿下本是前几天就该到了,却是到了今日才入宫,前几天我去找王后相聊,她一直很是担心你们,如今悬着的心总算也可以放下了。”
本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赵王的眼中却有一丝精明闪过,再仁德的君王都是多疑的,他笑了两下问道:“卿为何如此晚才归?路上可是因何事耽搁了?”
甄夫人满脸都是太子回国的喜悦。可她却不知自己方才说的话直接触动了徐夙敏锐的神经。
不过微微垂眸片刻,她再看去时,便见徐夙那端方守礼的皮子像被脱了去,眼中多了些不可轻易招惹的戾气,常年缺乏血色的唇让他整张脸显得更加惨淡而凉薄。
这样一眼,让甄夫人突然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十二月,她跳入冰河中救瑜夫人的那般刺骨寒凉,却也不及他这一眼的分毫。
她下意识别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