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尤秒便是小青,江淮便是法海。
法海缓步踱到舞台中央,轻声道:“你,出来吧。”
小青学着人的姿态,端庄大方,一步一步走到法海身侧。
她的目光看着他,面前是自己千年来求而不得的男人。时光交错轮转,彼时水漫金山,白蛇被镇压在雷峰塔下,他放她一条生路而去。此后绵延五百年,她栖身于庙宇的横梁之上,看他每一世轮回。
他从未赶她离开。
他从不说他爱她。
“端庄了。”法海合目感慨,话音刚落,小青便一扭腰摔倒在地。
法海长叹,淡淡瞥她:“五百年了,你还是没练好。”
小青趴在地上,目光却不在法海身上,道:“我已经不‘呲呲’了。”
“是盘着是坐着,你随意吧。”
“我,盘坐着。”小青在他身侧坐下,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今年是民国一十三年,一九二四年甲子年,一个闰年。”
她继续说:“我即将收拾收拾乱七八糟的,去做一个短命的人。”
法海道:“你出生在唐朝,文化繁荣,贸易兴盛。”
“只是夜里长宵禁闷得很,我呀,还是喜欢宋朝,坊间街市歌舞升平,闹到四五更才止。”小青转过头,她的眼睛终于捕捉到法海的目光,“我们,在宋朝相识。”
“你都一千岁了。”
法海定定地看着她,在下一句说教即将出口前的刹那,她看着他的眼睛,似有波光流转于眼睫:“千年的妖精,爱你,亿万斯年……”
“好,演得太好了!”吴涛站起来鼓掌,扬扬得意地看了一眼冯薇,“姑奶奶,这回你说不出什么理由了吧?”
尤秒忽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江淮的衣服,上半身几乎完全贴到他身上。
“抱歉啊学长,我、我刚才失态了。”尤秒撒开手不住地道歉。
江淮忽然笑了,尤秒难得看他笑一次,他说:“演得不错,比我想象中更有悟性。”
阳光透过窗棂,一丝一毫都落在他身上,他仿佛周身镀着金光。
他真的很像法海。
张爱玲在书里说,每个男人的生命里都会出现两个女人,一个白玫瑰,一个红玫瑰;李碧华则说,每个女人的生命里都会出现两个男人,一个许仙,一个法海。
许仙是与你挽手画眉的美少年,时时刻刻逗你喜悦,得你欢心;法海是高高在上的金漆佛像,你用尽千方百计博他一笑,生世静候他稍假辞色,换他回头一顾。
倘若是你,你要哪一个?
“门口的看什么看,下一个!”冯薇的脸色不甚好看,“后边面试的那些,没有才艺的就不用进来了。”
靳风靠着门,早等得不耐烦了:“快走啊尤秒,江唯尔在校门口等着呢。”
尤秒不假思索地反问:“她不是和陆大帅哥约……”
“咳咳!”意识到她说漏了嘴,靳风看着一旁的江淮,疯狂使眼色。
“她不是和陆大帅哥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吗?”尤秒一个急刹车,然后回头朝江淮鞠躬,“学长我走了,学长再见。”
二话不说,尤秒拽着靳风的袖子,脚底抹油撒腿就跑。
“跑什么啊,他又不可能现在追着问你。”靳风不情不愿地被她拖着,“听江唯尔说陆大帅哥也在,好像是要请咱们俩吃饭。”
尤秒满脸幽怨:“你怎么不早说?”
四
最后尤秒还是顶着那头油汪汪的秀发吃了饭——身为好姐妹,她必须趁此时机突出江唯尔的美丽,让江唯尔死死抓住陆大帅哥的心。
然而靳风深知,这一切都是她没有洗头的借口。
吃饭地点定在万达广场旁边的西餐厅,江唯尔和陆楚河说是忙着占位置,赶时间先走一步。靳风和尤秒则十分知趣,乘坐出租车跟在他们后边到。
“陆帅哥这是大手笔啊。”尤秒站在西餐厅门口感慨。
那门的玻璃擦得简直能反光,像镜子一样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尤秒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随口问道:“你说我穿得这么休闲,是不是显得太随意了?”
“咱们俩又不是主角,顶多算陪客,穿好穿坏能怎么着?”
尤秒点头:“也对,吃饱了就行,管那么多干吗?”
靳风把棒球帽一扬,耀武扬威道:“小尤子,咱们走着!”
酒过三巡,该说的客套话都说完,超能陆战队的微信群已经聊翻了天。
江唯尔:“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尤秒:“忙着吃饭没注意,反正人长得挺帅。”
靳风:“中规中矩吧,说不上好坏。”
江唯尔:“嗯哼?”
靳风:“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实话实说啊,我是不会让妹子看出我的缺点的。”
尤秒:“有道理。”
江唯尔:“本来今天就是想听听你们俩的意见,如果你们也觉得可以,那我就答应他的表白了。”
尤秒:“已经表白了,这么快?”
江唯尔:“是啊,来的路上提的,还送了定情项链。”
说着,江唯尔放下手机,轻轻咳嗽两声,有意无意地晃了晃锁骨上的吊坠。
尤秒:“钢铁狗粮果然无情,简直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靳风托腮:“还说征询我们意见呢,你明明连项链都收了。除非他现在杀你全家,在这条底线之前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会答应的。”
当然,这些对话都是在手机里发生的。
陆楚河偶尔给几个人添酒,更多的时候是拿着手机,时不时与江唯尔对视一眼狂撒狗粮。
“我去一下洗手间,抱歉啊。”陆楚河突然咳嗽两声,然后放下手机,对靳风和尤秒歉疚地笑了笑。
靳风忙着低头吸溜意大利面:“去吧去吧,我们有吃的就行,不用你作陪。”
看陆大帅哥中场离席,尤秒刚要开口说话,没想到抬手就碰倒了红酒杯,好巧不巧,红酒洒了一身。
靳风飞快地拿起餐巾纸递给她,江唯尔摇头道:“还擦什么擦,赶紧去洗手间洗一下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尤秒抓了两张餐巾纸急匆匆离开现场。
果然白吃白喝是要付出代价的,尤秒站在洗手台前碎碎念:“就连洗手液都洗不掉,这红酒渍是魔鬼吧?”
尤秒在洗手池边,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你怎么来了?没看到我陪着别人吗?”
尤秒心头一颤,这好像是陆大帅哥的声音。
她往墙边靠了靠,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陆楚河无疑,女的则不羁地叼着烟,一头大波浪。
尤秒仔细搜索大脑信息,确认自己不认识此人。不过看背影可知对方身材火辣,根据网上所说“渣男锡纸烫,渣女大波浪”可推断,这应该是一个渣女,而且应该还是一个美艳的渣女。
“怎么,会新欢不让我看,藏着掖着是吧?”大波浪女嗤笑一声,“你可真有意思,睡醒就不认人的,你还是第一个。”
睡醒就不认人?尤秒嘴角抽了又抽,不怪自己单纯,这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吧?
陆楚河看起来很不耐烦:“你来砸我场子是吧?”
“我可没时间给自己找不自在,”大波浪女把烟吐到陆楚河脸上,“我也没看出那小丫头片子哪儿好看,怎么把陆大少的心抓走了呢?”
“至少人家比你干净。”陆楚河鄙夷地说完就要走。
“你走一个试试!”大波浪女瞥了他一眼,用食指弹了弹烟灰,又猛吸一口将烟丢在地上,要挟他道,“你前脚出去,我后脚就把咱俩的事讲给那小丫头片子听。”
大波浪女笑着问:“你猜,她要是知道你往我床上爬,会不会当场哭出来?”
尤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留下证据啊,一摸口袋,坏了,刚才出来得急,手机放在餐桌上忘了拿了!
等她再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靠墙壁咚了。尤秒不敢打草惊蛇,只能默默观看了限制级录像的全过程。
讲真,她差点没把刚才吃的那盘意大利面吐出来。
“这怎么告诉江唯尔啊?”尤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没有手机能拍照。她愁的是这件事要怎么讲,除非拿出直接的证据,或者江唯尔亲自看到这一幕,否则她空口无凭,怎么说都是污蔑,更何况现在江唯尔和陆大帅哥正是感情升温期,自己这不是……
啊啊啊啊啊!尤秒在心里哀号。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终于没了声音,尤秒反复看了又看,确认陆楚河和大波浪女都走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洗手间。
明明是陆楚河偷情,尤秒心想,此情此景,怎么好像是她出来偷了个情呢?
五
“怎么才回来啊,红酒渍洗掉了吗?”江唯尔看到尤秒衣服上明晃晃的污渍,无奈道,“敢情你进洗手间半天,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红酒渍变干?”
听说尤秒一直在洗手间,陆楚河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摆弄手机不说话。
尤秒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我洗了,只不过洗了半天没洗掉。”
“怎么回事,好像魂儿都丢了。”靳风看出她不对劲,“还是因为我的酒弄脏你衣服,自己生闷气了?”
“没有没有,就是低血糖犯了有点晕。”尤秒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靳风,要不咱们俩先回去吧,我想回宿舍歇一会儿。”
“等下,我这儿有糖。”江唯尔从随身的手包拿出果味糖给她,“你先吃了,然后让靳风送你回去。”
坐上出租车,尤秒终于长叹一口气,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和陆楚河坐在一桌,生怕自己忍不住揭穿他。
“你可不是低血糖,”靳风揪她耳朵,“我看你这小脸比我都红润。”
尤秒在心里挣扎半天,终于决定把在洗手间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说给靳风听。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江唯尔?”尤秒叹气。
靳风略加思索:“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真话。”尤秒不假思索地说。
“那你就不告诉她。”靳风信誓旦旦道,“出于朋友的角度想,你可能觉得是咱们把她往火坑里推,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就算你说了,就算江唯尔相信了,她也一定会原谅陆楚河。”
“为什么?”尤秒不懂。
“因为我们都知道,每个人都会犯错,重点在于他会不会改。”靳风接着说,“而且你记不记得我在饭桌上和江唯尔说过这么一句,‘除非他现在杀你全家,在这条底线之前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会答应的’。他们俩正是感情升温期,你说了这些只不过是给人家添堵而已。”
尤秒皱眉:“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你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江唯尔就好,这种事情我们没法插手太多。”
然后,靳风自作主张地对司机道:“师傅,去外滩吧。”
“去外滩干吗?”尤秒问。
“看你玩得不尽兴,带你出去开心一下。”
饶是尤秒这种好脾气,也终于忍不住一个栗暴砸过来:“可是我今天没洗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