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狼狈地趴在地上,被正堂匾额上高悬的鉴心镜照得身如万蚁所噬,疼得脸色发白,污言秽语流入耳中却无力反驳一句。
直到一双雪白色靴子映入眼帘,她艰难抬眸望着那清冷俊雅的人,皎皎若明月,皑如山上雪,是个连衣角都不染纤尘的人啊!
越人不禁想起初见的景象,高不可攀,犹如云端,干净得不像人间客……我们这一生注定这样吗?
秦楚妓馆的当家是名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一身花花绿绿的锦袍,此时正搔首弄姿站在堂下,手中摇着团扇,笑望着主位上的长孙有道,用尖细的嗓音讨好道:“国师大人,这小贱人与我馆中的妖孽暗通款曲,居然意欲逃走,幸亏我发现及时将人给逮了回来,这半人半妖的怪物还是要靠国师大人想个处置的法子,我等凡夫俗子实在不好拿捏,至于这贱人……啧啧,您瞧瞧这一身黑气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也是个妖孽变的吧!”
长孙有道扬起拂尘,凉薄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越人,冷冷道:“她是人无疑,至于为何会染上妖气。惊鸿,不妨你给众人解释一下。”
白衣低眉瞧着地上的人,始终看不清神色,默然不言。
长孙有道倒是不介意,看向躲在一旁的师兄,示意他说。
师兄也是倒霉,明明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总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挑起大梁,磕磕巴巴道:“人……人族若是染上妖气,有两种法子,一是吞食妖丹,与妖同化,二是……二是与妖行苟且之事,忤逆伦常。”
堂外一众百姓哗然,议论纷纷。
“我见过有人吞食了妖的内丹,与妖同化后根本不是人的模样,我瞧这姑娘不像……”
“那岂不是与妖私通?”
“天啊,不会是与那半人半妖的怪物吧?”
“我听秦楚妓馆的当家说这姑娘与那怪物日夜住在柴房中,莫不是……”
“也不嫌恶心,真是不知羞耻!”
“呸,生而为人却如此下贱!”
这人间的是非对错有时不看真相,不看善恶,只看众生如何诉说,那白齿红舌才是最骇人的东西!
有百姓起哄道:“传闻那婢女似乎与顾公子瓜葛颇深。”
“别胡说,用那种贱人污了顾公子的清白!”
长孙有道淡然抬眸,用看蝼蚁般的眼神扫了百姓一眼,朗声道:“我知道近来国都之内皆在传小徒与一名青楼婢女纠缠不清,想来是我这个做师傅的管教不严,让徒儿被心术不正的贱婢蛊惑。”
越人听着那些污蔑之词,但被鉴心镜的道光压得起不来,身上如刀剑凌迟,挣扎着伸手扯住白衣的衣角,眼眶通红道:“不是……不是那样,我没有……你信我……”
长孙有道轻轻一挥手,鉴心镜的道光大盛,越人痛得将下唇咬出血,却死死抓住白衣的袖口,怎么也不肯撒手。
长孙有道见状冷冽一笑,诛心道:“惊鸿,你还不懂吗?这个婢女勾引你,让你将那小孩儿带入道观,只是为了给千寄奴偷脚铐的钥匙,昨日若不是有人将之擒获,他们已经逃之夭夭。不过是一场利用罢了,你以为她是真心待你的吗?她真心相待只有那头畜生而已。”
越人不住摇头,终究扛不住脏腑里如刀绞的疼,嘴角溢出血,却依旧痴痴望着白衣,含泪哀求道:“惊……惊鸿,你信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没有,我没有……阿奴不是妖,他是人,是人啊……”
明明心是热的,明明血是红的,明明比世上很多人都良善,为何便是不肯饶过他呢?
小豆丁是三人中伤势最轻的一个,此时两眼通红地瞪向言之凿凿的国师,怒吼道:“是你陷害阿姐,是你……那把钥匙,是那把钥匙……唔唔……”
他被观中弟子按住,死死捂住了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地当个废物。
小豆丁永远记得那天,一群道士为了逼阿姐认罪给千寄奴用刑,阿奴哥哥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被殴打得轻轻一碰便会出血,染红了大一片地,可除了他和阿姐没人会心疼一个所谓的妖怪。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阿姐哭,以泪洗面的人儿拽着顾惊鸿的衣角,就像濒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声哀求道:“惊鸿,不要再打了,放了阿奴,放了他……你信我,求你信我!”
白衣的目光越发冰冷,决绝地从越人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僵硬地朝长孙有道躬身行了一礼。
长孙有道满意地扯了扯嘴角,“听说你想将她收在身边?”
白衣语气冷漠得如三尺之冰,“从未。”
越人一怔,泪水悄无声息地碎落在地上,碎得支离,只听他道:“她不配,像这般卑贱污秽之人,便是踏上仙山都是脏了地方。”
越人呆滞地望着白衣离去的背影,未再申辩一言,原来她不配啊!不配啊!
长孙有道没要了他们的性命,只是暂时收押在道观的地牢中,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腐烂的臭味弥漫在鼻息,还有濒死的滋味,待久也便尝不出来了,谁会在意蝼蚁之人的性命?
“越人姑娘,越人姑娘。”
越人蜷缩在墙角,黑暗中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谁?”
她以为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终于决定杀了她这个贱民,待看清来人后不禁有些诧异,师兄偷偷摸摸地打开了牢房门,小声道:“越人姑娘,师弟他今日就要启程前往海上仙山了,马车正朝城门走,趁来还来得及,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越人心咯噔一下,愣住了,“见他最后一面?”
师兄点点头,急忙拦着她往牢外走,“我带你逃出去,你快随我走。”
这可能是师兄这辈子胆子最大的时候,冒着师傅被打死的风险,带着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慌张地逃出道观,抄了最近的街道,紧赶慢赶才在马车出城前,追上了顾惊鸿。
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似乎有暴雨降临,街道上也没有什么百姓,空荡荡的,眼瞅着追上了马车,越人却站在原地半丝不敢上前,之前的那些话徘徊在她脑海中,那人会想见她吗?
师兄催促了其半天,竟是比她还着急,飞快地扑了上去,用身体拦住马车,嚷嚷道:“师弟师弟,你快下来,我把越人姑娘给你带来了!”
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却隔着车帘传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声音,“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