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需要您再辛苦一次。”道尔顿绅士地替女王拉开了房门,“您不介意立刻写份文书吧?陛下。”
道尔顿要求女王起草的是帝国元帅的任命书。
在任命书中,道尔顿被授予“在必要的危机时刻,有权自行组建和雇佣军队,以此保卫女王和罗兰帝国的安全”的权力——这项权力能够使道尔顿的佣兵拥有正当理由参与战争,而不至于使他背上“叛国贼”的骂名。
“我的侍女长安然无恙,对吗?”
阿黛尔一边流畅地书写,一边抬头看道尔顿。
道尔顿单手按在桌面上,俯身看女王写字。她的肌肤白得简直在烛下反光,一条镶嵌珍珠的链子衬托得她的腕骨越发纤细。但经由她握着的羽毛笔写出来的字不像一般淑女那样柔美——那优雅的斜体字笔锋堪称凌厉。
“是的,您在不久之后会见到她。”道尔顿允诺。
阿黛尔这才签署上姓名,然后盖上象征她与帝国的印章。
“那么,我需要休息了。”阿黛尔下达逐客令。
“祝您好梦。”
道尔顿十分有风度地退下,还替女王关上了门。
——不出意料,她听到门被从外面锁上的声音。
在小事上,道尔顿没有食言。
几天后,女王看到了自己的侍女长。重新见到女主人,凯丽夫人跪倒在女王跟前,连连亲吻她的手,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黛尔伸手将她拉起来:“亲爱的,你怎么比我这个被囚禁的倒霉蛋还憔悴?”
凯丽夫人红了眼圈,满心悲愤。阿黛尔是她平生所见,最宽容公正的君主——在这个国王们暴戾荒淫的时代,她没日没夜地努力,才让一个风雨飘摇的帝国逐渐走上正轨。可她得到了什么回报?
流言的攻讦,歹毒的谋杀,卑鄙的背叛……
——就因为她是女人!
看到总是板着脸提醒她礼仪的侍女长眼圈红了,阿黛尔吻了吻她的脸颊。
“好事与坏事总是携手而来,凯丽。”阿黛尔说,“不要难过,外面怎么样了?”
“他们僵持住了。”凯丽夫人的忠心比得上任何一位骑士,见不到女王的时间里,她仍想方设法地替女王打探情报,“佣兵们只能从一个港口登陆——叛党封锁了绝大多数港口,他们也在聚集军队。不过您不用担心,道尔顿先生的军事指挥能力十分出众,我们能够撑到佣兵赶到。”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阿黛尔摇摇头。
她拉开了梳妆台,取出一份简易地图摊开。
谁能想到,一位女王随身携带的,不是珠宝而是地图?
“我们的邻国皆是豺狼。”阿黛尔说,“帝国在自己心脏上刀剑相向,他们怕已经高兴得跳起来了。等道尔顿的佣兵与贵族们的骑士两败俱伤,他们就该露出獠牙将罗兰撕得七零八碎。”
她苍白的指尖在地图上滑动,指出了几个蠢蠢欲动的国家给凯丽夫人看。
在她的记忆里,她死后这些国家借罗兰的王位之争大举入侵,当时贵族你尔我诈,旧神教与新神教血腥屠杀……三十年混乱由此而起,帝国风雨飘摇,现世如地狱。
“这场动荡不能引发更进一步的战争。”阿黛尔直起身,“我们必须与叛党握手言和。”
“您要宽恕一群试图谋杀您的暴徒?!”
凯丽夫人惊得从地上跳起来。
“他们之前没能杀死我,之后便再无可能。”阿黛尔语气变得严厉,“然而,失去人民,我将彻底一无所有。”
1557年6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引发动荡,阿黛尔忙于处理旱灾。其他国家借机宣扬“女人执政违背神的旨意,引来灾祸”,这才给了贵族联合教会发动政变的可趁之机。在这场政变里,她原本将被夺去一切。
“可是、可是……”凯丽夫人找不出理由来反对女王,最后只能说,“如果道尔顿发现了,他会杀了您的!”
——谁都知道那个男人的冷酷残忍。
“天灾,人祸,我们的人民又经受得起多久的战火摧折?”阿黛尔声音柔和下来,“与贵族不死不休的,是道尔顿,不是帝国。”
枝状吊灯的光落在她坚毅的脸庞上,凯丽夫人缓缓跪下,将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那些国王,那些敌人,他们都将她比作杀死先知的莎乐美,说她的容貌是罪恶是欲望。可在凯丽夫人看来,若玛利亚真的存在人间,那除了她的主人再无别选。
“您想要联系谁?”她说,“给我一封信,就算斩下我的头颅,我也会将它交到那人手上。”
“海因里希。”女王提及这个名字,语气平静得令人悚然,“会有替我送信的人,但绝不会是你。”
在凯丽夫人想要再次开口前,女王将手指放到她的唇上。
“别让我失去最后的可信之人,凯丽。”
她说。
………………
昼宫被建得高耸入云,繁茂的花园与果园令它犹如童话。除去那些带着镀金风向标的塔楼,昼宫还有一座精致的皇家教堂,它就半隐在茂盛的玫瑰里。道尔顿没打算与女王明着撕破颜面,因此处于软禁中的阿黛尔勉强拥有一些“自由”。
女王跪在忏悔室里。
她换了一件黑色长裙,祷告的身影单薄得像是由纸剪出来。
坐在小窗后的大主教面无表情。
他可以说是整个罗兰帝国最年轻的大主教,尚未从神学院毕业的时候,教授们便预言他将在属灵的道路上走得比任何人都远。尽管如此人们很难亲近他——固然俊美却太过严肃。鹰翼般的眉骨下是钢蓝的眼睛,唇线总是拉得笔直,目光锋锐得像能够切进人心看透一切隐晦。
他像审判者多于拯救者。
这就是道尔顿不介意女王进行宗教日常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