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尔顿来向女王汇报士兵已经挑选好了,而女王也没有隐瞒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国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十月末了,秋季悄然离去,大部分玫瑰已经不再盛开。但皇家花园哪怕进入寒冷的气候也绝不会单调乏味,除了有精心培育的结果灌木和盛开在冷风中的冬季花卉外,还有经过精心培育盛开在暖室里的冬玫瑰。
颜色深红如醇酒的冬玫瑰在风中盛开,阿黛尔伸手折下一朵,拿在手中。
“他活不过这个月。”
女王陈述将死的消息,就像陈述一只鸡或者一匹马要死了一样,毫无敬意。
“您认为路维斯枢机能够成为新的教皇?”
道尔顿不知道女王是从何获得教皇病重的消息,但还是选择了相信。
阿黛尔指尖触碰着丝绸般厚实的玫瑰花瓣,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我们现在这位将死的教皇是位十足的蠢货……”
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要知道,鲁特帝国十几年前因为确立新神教派为国教,与教皇国对峙,拒绝承认教皇的权威。
结果,新教皇上位,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向自己的敌人示好。如果为此他成功除掉仇敌,无人知晓也就算了。但他偏偏失败了,不仅失败了,逃走的路维斯枢机还将这件事广而告之。
这简直相当于教皇亲自扯下自己的权威,往地上踩了两脚。
如果不是卡佩尔家族实力足够雄厚,他完全不可能就任那么久的教皇。
现在就不一样了。
教皇的家族正在衰落,取而替之的是逐渐恢复过来的路维斯家族。然而命运弄人。历史上,路维斯枢机并没能成功回到教皇国——他死在罗兰帝国与教皇国的交界地带。
最后成为新教皇的,是一位雅格王国扶持的枢机主教。
如果可以,阿黛尔当然不希望雅格王国把手伸到罗兰的后背来。
帮助路维斯枢机登上教皇的宝座,对罗兰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正如鲁特帝国希望通过订婚的方式,约束罗兰帝国。女王也希望通过扶持一位对鲁特帝国抱有仇恨的教皇,来牵制鲁特帝国。她不想赌盟友是否会全然善意地看着罗兰帝国发展起来。
如果莱安德枢机能够成为教皇,那么未来一旦鲁特帝国要出兵罗兰,他绝不会放过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
另一方面,女王比谁都清楚《航海条例》即将为她,为罗兰帝国带来什么压力。在这种时候,如果能够赢得一份来自未来教皇的友谊——哪怕这份友谊不会公之于众也不会有多么坚定,对罗兰而言,都是可贵的。
“如果莱纳德枢机拒绝接受罗兰的善意呢?”
道尔顿思考了一下,问。
这种可能性很低,但并非不存在。
阿黛尔·罗兰加冕为王的过程十分复杂,有不少枢机主教以沉默来拒绝承认她王权的合法性。莱纳德枢机难保不会是这类固执分子之一。
“那就斩下他的头颅。”阿黛尔轻柔地回答,“然后给鲁特帝国送去。”
“所以您需要由足够可靠,足够能保守秘密的人来做这件事。”道尔顿低声说,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这件事必须秘密进行,绝不能让鲁特帝国得到消息。”
——毕竟,目前罗兰帝国还需要鲁特帝国这个盟友。
“您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我手上,”道尔顿站立不动,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女王,“您……”
他有心想说,您不怕我出卖您吗?
但“出卖”这个词还没滚到口边,就像火一样灼痛了他的舌头——道尔顿不敢去提及这个词,那是横亘在他与女王之间的伤痕。在平时,他小心地回避,她也同样不会提及,但这不意味着它便不存在了。
就像那些散落的文件,就像那份他至今仍然留着的委任书一样。
不要去碰。
不要去让它浮起来。
于是,话到口边,转了一圈,变成了:“您是不是该给点恩赏?我总得给我那些去卖命的兄弟们些东西吧?”
“他们会被封为骑士,并且将被授予罗兰勋章。”
“那么,”道尔顿脱口而出,“我呢?”
女王转头看他,阳光透过冷杉木的枝叶,细细碎碎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角处落着一点亮光就像那里粘着碎钻。道尔顿很想伸出手,去碰一碰那如天使落下神光般的眉梢眼角。
“我可没钱打造第二朵黄金玫瑰了,”女王丝毫不觉得直言王室的贫困有什么不好意思,“修码头和船坞已经快掏空修道院聚集起来的财富了。”
“那就请您把手里的那枝玫瑰赐予我吧。”
道尔顿说。
阿黛尔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才漫不经心地将刚刚折下来的冬玫瑰递给了道尔顿:“既然如此,您可要好好保管。”
道尔顿没想到她真的将玫瑰给了自己。
他捏着那支冬玫瑰,站在那里,一时间表情奇怪极了。
惯于握枪的手,忽然有一天握住了艳丽娇嫩的鲜花,那种感觉就像只知狩猎的嗜血猛虎,忽然有一天嗅到了花香一样。
柔软与冰冷、芬芳与血腥、脆弱与坚硬……
格格不入的陌生领域。
…………………………
有“战争武器”之称的道尔顿今天居然在衣领上别了一枝玫瑰,当他从回廊上走过的时候,不论是官员还是仆从,都难以控制自己的不断飘过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