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色之夜的表白
睿王府的园中一片寂静,银光一闪,两个人蓦地出现在园小亭之中,行云借着月光将四周一打量,感叹道:“还是瞬息千里的法术来得方便,不过,为何要来这无人的园?”
“你当我想来啊?”沈璃道,“这不是找不到睿王的卧寝嘛!”
行云失笑:“还是得自己找啊。”他迈步欲踏出小亭,沈璃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叹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里的奇怪吗?”
“哪里奇怪?”行云耳边只闻虫鸣,眼中也只看见了月色下草树木的影子,与寻常夜晚没有什么不一样。沈璃手一挥,不知抓了个什么东西在掌心,声音微凝:“白天我竟没看出来,这睿王府里竟养了这么多未成形的妖灵。”
行云一挑眉,在沈璃不注意的时候抽出了手腕,迈步走出亭子,在沈璃出声阻止之前,他张开双臂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对沈璃道:“此处没有恶意。我虽见不到所谓的‘妖灵’,但约莫能感觉出来这里的气息。沈璃,你多虑了。”
并不是沈璃多虑了,而是因为行云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此处天上地下满是散发着微光的圆球,如同盛夏夜的萤火虫一般铺天盖地,携着月色照亮了园的每一个角落。他也不知道,在他张开双臂的一刹那,他就像世间凡人敬仰的神明,拥抱了最美的光芒,耀眼得让沈璃眯起眼,微微失了神。
这个男子,是将她从混乱噩梦中唤醒的人,是在细雨朦胧的堤坝上为她撑开伞的人,是在透过葡萄架的阳光下闭眼小憩的人,明明比她弱小许多,却偏偏能让她感到安心,这样的人……
“走吧。”行云在两步远的地方对沈璃伸出了手,“你若怕,我牵着你就是。”
他是真的把她当女子来对待,也不看看……
沈璃握住他的手,一用力,将他拉得踉跄上前两步,行云还没站稳身子,便被沈璃拽住了衣襟,行云微微怔然地抬头望着沈璃:“这是怎么了?”
“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行云愣了许久,接着无奈一笑:“是,沈大王,是我的不是,小瞧你了……”
“你且听好,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沈璃并不听行云的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正色道,“我约莫是看上你了。”
虫鸣声不止,沈璃的言语却让行云的耳朵里静了许久,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璃,然后一咧嘴,笑了:“呵,知道了,走吧。”
他……当她玩他呢这是?这么敷衍……这么个连敷衍也算不上的回答算怎么回事啊!还有那个笑容!那是什么笑容啊?!连嘲笑都比它更带有褒义成分啊!
沈璃拽着行云衣襟的手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将心里的火气爆发出来,她鼻翼倏地一动,一丝极淡的气息在空中飘过,沈璃立时收敛了所有情绪,浑身紧绷地戒备起来。
是魔气。极淡却无法让人忽视它的存在。沈璃松开行云的衣襟,仰头望向夜空,小院里漫天飞舞的小妖灵阻挡了她的视线,她只嗅到了那一瞬,隐约察觉到是自东南方传来的,但等她再要细探时,那气息已无处可寻。
沈璃眉头微蹙,这股魔气,不像是魔界追兵会散出来的气息,不大寻常……
她正想着,周遭气息忽然一动,本是白色光团的小妖灵仿佛被什么气息侵扰了一般,皆顿在空中没了动作,沈璃心道不好,忙将行云拽到自己身后,周身法力散出,震开身边妖灵,但见那些光团飘在空中,慢慢开始颤动,然后渐渐由内至外变成了血红色。
“怎么了?”行云声音微沉,想来是也感觉到了气息的变化。
沈璃摇头:“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咱们先离开园,找到睿王。”若睿王出了什么事,行云可就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沈璃话音未落,忽闻夜空之中传来一声骇人的女子尖叫,其声凄厉,好似含了无数的怨与恨,空中妖灵像是被这声尖叫刺激到了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有的甚至发出了小孩的啼哭声,在黑夜里听起来尤为瘆人。
行云眉头微皱,道:“赶快离开这里。”
连行云也听到了吗?那么……沈璃一挥手,法力蛮横而出,径直在满是妖灵的园里劈出一条道路,她带着行云快步向外面走去,其时,已经能听到睿王府中此起彼伏的惊呼。
“妖怪啊!”
“救命!”
走出被围墙围住的园,沈璃为眼前的景象一呆,偌大的睿王府中,四处皆是血红的妖灵,有的已经化为幼子,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带着一身的血,趴在地上、走廊上,有的甚至趴在人身上,它们不停地啼哭,流出的血泪似是有剧毒,将人的皮肤灼伤,侍卫与女仆慌不择路地乱跑,火把的光芒与妖灵的血光乱成一团,晃得沈璃眼,宛如她噩梦中的地狱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行云眉头紧皱,沈璃喃喃自语:“妖灵噬主,是豢养妖灵失败了。得赶快找到睿王。”
妖灵不易得,成百上千万生灵当中,或可得一生灵天资聪颖,能化为人形,成为完整的妖灵,别的生灵就算日夜悉心照料,最多也只是空有灵体,没有灵识,无法化灵。睿王这府中怕是只有那小荷一个得以化灵,成了人形。但是就白日的情况来看,小荷无论如何也不会突然心生如此大的怨恨,要怒而噬主,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沈璃想到方才那丝瞬间消失的魔气,脸色有些沉重。
“沈璃。”行云忽然指着东南角道,“睿王的住处在那边。”
沈璃抬头一望,东南角处,已看不见楼房,只有一群发光的血婴儿爬满了房子,像是要将房子一起吃掉一般,沈璃心头一颤,她回头看了行云一眼,本想将他留在这里,但血婴儿们也慢慢往他们身边爬来,沈璃一咬牙,将行云的手一握:“待会儿不管怎样,都别离开我身边三步。”
行云一笑:“握得这么紧,我可甩不开。”
行云眼前一黑,待他再睁眼时,已到了一间屋子里面,素日气派的房间,今日到处都在滴血,是外面的血婴儿们滴落进来的血。一滴血在行云没留意时滴在他手上,他只觉一阵灼心的疼痛,手上青烟一冒,破了一个焦黑的洞。
行云没有吭声,沈璃也不知道,她左右一看,在书柜后发现一扇暗门,暗门未关,通向漆黑的内室。沈璃以手为托,一簇明亮的火焰在掌心燃起,她走在前面,牵着行云,每一步都踏得小心。
“啊!”
又是一声尖叫,在狭窄的暗道中回响得更加刺耳,沈璃心中更急,若是睿王死了……
掌心的火光照到前方的出口处,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有烛火在里面燃烧,他们还未走进房间,便听见小荷凄厉的声音:“朱成锦!你活不了,她也活不了!你们都得死!”
他们踏入房间,沈璃一脚踹翻挡住视线的屏风,只见小荷黑发散乱,人如怨鬼一般飘在空中,而睿王手握三尺青峰剑守在一张床榻边,唇角已现血迹。在他死守的床榻之上,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静静地和衣躺着,神色安详,仿佛已睡了许多年。
沈璃与行云二人的突然闯入让小荷一惊,她用血红的眼睛望向两人,张嘴厉喝:“拦我者死!”妖气如刀,从小荷嘴里刺出,割裂空气,径直杀向沈璃与行云。
沈璃挡在行云身前,手一挥,妖气如同撞上了一个无形的罩子,尽数散开,但其中暗含的怨愤之气却依旧笼罩在沈璃面前,浓厚得让她皱了眉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脸红害羞的模样。你若自己不变回去,我便让你再也变不回去。”话音未落,红缨银枪在掌中显现,她刚动杀心,忽听睿王低声道:“不得伤她。”
他声音嘶哑至极,但却字字清晰,若不是此情此景,沈璃还以为睿王是真爱极了小荷,连这样的情况也舍不得伤她半分。
“不得伤我?”小荷闻言,喉头发出的声音竟似笑似哭,“朱成锦……朱成锦!你是慈悲还是残忍?”小荷声音一顿,周身戾气更甚。“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死吧!”
地面颤动,一声崩塌的巨响自洞外传来,沈璃心道:定是那些血婴儿压倒了外面的房子,此处在地底,并未受到影响,只是进入这里只有那么一个通道,此时洞口封住,无疑是想将这里的人都活埋在地底,不用小荷动手,待空气用尽,所有人都会窒息而死。
“你守着她,你可以永远守着她了。”小荷身影渐淡,“而我,要毁了你整个睿王府。”外面的小妖灵皆是受小荷影响,此时杀了她,或者除去她身上的戾气,外面的妖灵自会恢复常态。想明白此处关节,沈璃周身杀气一厉,巨大的压力猛地压向小荷,像要将她挤碎一般,小荷面色霎时苍白,忍着疼痛捂住头。
睿王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子,又望了望小荷,还未来得及说话,小荷忽然一声呜咽,身形一隐,看似要逃!沈璃身形一闪,欲上前抓住她。但沈璃忘了,此时行云正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她的动作被稍一牵绊,便没来得及将小荷擒住。
沈璃一咬牙,气愤地将行云的手狠狠甩开,她回头瞪着一脸无辜的行云,还未说话,行云便叹息道:“先前,可是你让我握紧些。”
沈璃噎住,憋着火狠狠瞪向睿王,见他脸色苍白,沈璃也没有急着问缘由,只道:“我先送你们两个能动的人出去,待会儿再来把这女人扛出去。”
“不行。”
“不可。”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睿王瞅了行云一眼,沉默下来。行云叹道:“此处摆了缚魂阵。”他望了床上的女子一眼:“离开这里,她可就活不成了。”
听闻此言,沈璃来了脾气,瞪着睿王怒道:“说!怎么回事!”
睿王这才吃力地撑起身子,在床边坐下,此时哪儿还有工夫来追究沈璃这“大不敬”的态度,他望了床上躺着的女子一会儿,才沙哑道:“这是我的妻,睿王妃。三年前,我与她在一次外出中遇刺,我毁了半张脸,而她为护我,身中数刀,后又为我引开刺客,身坠悬崖……我在崖底寻到她,便将她带回,安置在此处,等着她睁眼。”
沈璃皱眉:“只是等着?你这满府的妖灵是怎么回事?如今这化怨要噬主的小荷又是怎么回事?”
睿王沉默了半晌,终是答道:“我将她带回之时,所有人皆道她死了,让我节哀,而我知道,叶诗这样的女人,怎会这么轻易地死掉。我遍寻仙法道术,终是求得两个法子可唤醒她……”
他话未说完,沈璃已经明了,这两个法子,便是缚魂阵与豢养妖灵,以命换命。
沈璃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自己没护好妻子,让她在三年前因你而死。而你接受不了现实,便妄想要她活过来,寻了逆行天道的法子将她的魂吊着,又养了妖灵,要以命换命。倒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睿王沉默:“那又如何,我只要叶诗醒来。”
沈璃眼睛微眯,若不是此后行云得由此人护着,她倒真想撒手不管,任由这自私王爷随意折腾去。“如今小荷又为何变成这样?”
睿王摇头:“我每夜皆会来此地看望我妻子,今日不知为何,小荷竟闯了进来。她不知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事情,生了怨恨。”
自然会生怨恨。沈璃道:“妖灵性子固执,她将你视作此生的唯一,而你却是为了换另外一条命而打算杀她,她若不恨,便是当真傻了。更遑论……”沈璃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觉得这话没必要说下去了。小荷喜欢睿王又如何,从始至终,这个王爷在意的只是他的妻。
其时,地面又是一颤,不知外面又是哪座楼阁倒了。沈璃略一沉思,对睿王正色道:“我不管你之前如何布局,今日已是如此局面,你既然无能为力,那接下来我便会照着我的方式来做。待找到小荷之后,若无法让她散尽戾气,我便会杀了她。”
睿王目光一冷,盯住沈璃,听她清晰地说道:“你且记清楚,若小荷身死,连累了王妃,是我——沈璃杀了她。与旁人再无关系。”
在一旁沉默着的行云倏地抬眼盯住沈璃,却在她转过头的前一秒移开了目光。
沈璃自然而然地拽住行云的手腕,道:“这里被堵死了,那些血婴儿暂时进不来,但空气有限,留给他们活命。现在外面应该一片混乱,你与我出去,在府中摆避邪阵。让那些无关的人离开睿王府,然后咱们便可以满府地找妖怪了。”
行云的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只点头称好。
沈璃此时哪儿还有心思留意行云的小动作,口中咒一念,便带着行云回到了地面上,此时天边已隐隐透亮,阳光带来的正气让满地的血婴儿有些使不出力,但即便如此,一夜的肆虐已让睿王府中一片狼藉。倾塌的亭台楼阁,睿王府中奴仆侍卫的尸体被血婴儿们骑在身下,尸体的衣服与皮肉已被它们身上的液体侵蚀得残缺不全,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即便是见惯尸体的沈璃也看得头皮一麻,手中银枪一挥,杀气激荡而出,扫出一片干净的落脚之地。她对行云道:“借着朝阳初生,你先布阵,遏制住这些妖灵之后,还活着的人可趁此时机离开睿王府。”
行云愣了一会儿,笑道:“你以为布阵是件简单的事?睿王府的格局我不甚了解,布不了阵。”
沈璃一愣:“既然如此,方才你在下面怎么不说?若无法布阵,我只管一个人找小荷就是,我还带你出来作甚。”
行云轻咳了两声:“方才在下面没听见你说什么。”
“没听见你点什么头啊!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沈璃按捺住火气,真是越忙的时候越添乱。这要是她带的兵,她早让人把这蠢兵拖下去抽一顿鞭子了。
她本打算送行云到睿王府便走的,这都拖了多长时间了!她现在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危险,待魔界追兵寻来,她若与其动手,那可不是塌几座房子的事情。
沈璃这念头还没在心里想完,鼻子倏地嗅到一丝极为熟悉的魔气,她心头一紧,立时望向天际,但气味近了,沈璃倒稍稍放下心来,只有一个人,她熟悉极了的一个人——
“墨方!”她向天一喝,一团黑气倏地落在沈璃跟前,浓雾散去,墨方一袭黑衣束身的打扮,他在沈璃面前单膝跪地,恭敬行礼:“王上。”自上次墨方以那样的手段助她逃脱之后,沈璃心里一直是感激他的,虽然之后遭到了一些非人待遇……但墨方对她的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沈璃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起来。墨方却叩头道:“日前伤了王上,墨方罪该万死。”
沈璃佯怒:“起来!我最烦别人和我来这套!”
行云后退一步,静静地打量跪在地上的男子,沈璃知道他是心里戒备,转头对他道:“无妨,他是我的属下。”言罢,沈璃心头一琢磨,觉得墨方必定有大事才会来找她,让行云知道太多魔界仙界的事情有些不妥,他一个凡人,能算凡间事,对身体已是极大的负担,若再知道一点仙家秘闻,指不定哪天就被雷劈了。
沈璃将四周一打量,那些血婴儿被阳光影响,已全部趴在地上不再动了,但为防万一,沈璃还是将手中的红缨银枪递给行云道:“你拿着,暂时走远点,我与他有事要谈,这枪上有煞气,小妖灵不敢对你如何。”
行云没说要拿,沈璃却已将枪塞到了他怀里,他看出白天血婴儿们不会动,本想推托,但见跪着的墨方倏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眼神简直像在说:“竟敢接王上的枪!该死!”行云一默,于是将银枪往怀里一抱,慢悠悠地走到另一边,末了还回头冲墨方温和一笑。
墨方拳头一紧,沈璃却笑着将他扶起,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好小子,我该多谢你上次伤我才是,不然我早被捉回去了!”墨方比她高出一个头,沈璃往上一瞅,瞥见墨方颈项处还有一道疤痕,那是她的红缨银枪留下的,饶是魔族愈合能力再好,这疤也消不掉了。
沈璃一声叹息:“待日后这婚约废除,我再回魔界,定要好好补偿你。”
墨方垂头:“属下不敢。”墨方不再废话,径直道:“王上昨夜可是动用了法力?上面已有人察觉,追兵要来了,王上若再不走,只怕便再难走了。”
这个道理沈璃何尝不知道,只是如今这状况要她怎么走?小荷若害死了睿王,朝中何人能与皇太子分庭抗礼,何人能保住行云?
“今日我怕是还不能走。”沈璃用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的血婴儿,“这里还有事没处理完。”
见沈璃为难,墨方也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他实在不愿催促沈璃,但此事确实不能耽搁,他便抱拳劝道:“王上!离开之事不能再拖。王上若被带回,魔君必不会让王上再有机会出来。天界已在筹备婚事,彼时……”
彼时如何,沈璃比谁都清楚,她向后一望,行云站在那处,拿她的红缨银枪好奇地对准一个血婴儿的屁股扎了一下,血婴儿连一声啼哭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枪尖上的煞气撕得灰飞烟灭,行云似是极为惊讶,又转来转去地仔细研究起银枪。
沈璃嘴角一抽,转回头来,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只是现在我无法让自己离开。”
“王上?”墨方微蹙的眉头诉说着他的不解,在他的记忆里,沈璃从来只说“做”与“不做”,鲜少有“无法”这样的说法。“属下不明。”
“这些日子我在凡间历经数事,不经意间对一人上了心。”她话音一顿,望向行云,墨方神色怔愣,追随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男子,那人的一身打扮在彻夜奔波之后显得有些凌乱,脸色苍白,气短息弱,一看便是短命之相。
这是……让王上动了心的人?
其时,行云的手腕像是突然没力了一般,银枪没有握住掉在地上,骨碌碌地往血婴儿那边滚去,银枪周遭煞气将那一群被阳光夺去力量的妖灵杀得片甲不留,而妖灵身中的怨气也升腾而上,让跟在妖灵后面追的行云咳个不停。待他终于将银枪捡起,人更憔悴了三分。
沈璃一声轻轻叹息:“便是这么个人了,遇见之前,我也没想到……”沈璃抬眼,见墨方眉头紧皱,她道:“他与我们不同,那破烂身子折腾不了几下便会死。现在我实在不放心留下他,我得将他安置稳妥之后才能离开。我虽看上了他,却也知道人魔殊途,凡人寿命极短,下一世也延续不了上一世的记忆。”沈璃声音一顿,语调平缓而坚定:“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只求能让他此生平安。”
听出她语气中的坚决,墨方知道,沈璃决定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会照着自己决定的方式来做,墨方目光微垂,沉默了半晌,半跪于地,甘心臣服:“属下愿为王上分忧,听凭王上安排。”
“半日。”沈璃微一沉吟,转过身走向行云,“若能帮我拖延半日时间,我便可处理完此件事宜。”
“得令。”
沈璃回头看了他一眼。“多谢。”
墨方目光微动,没有更多的话语,身形如风,一闪便不见了人影。
沈璃从行云手中拿过银枪,行云笑道:“你这枪好生厉害。”
“能握它这么久,你也挺厉害。”这银枪杀了太多人,煞气重,许多生灵见了它便害怕,行云这家伙性子淡漠,便是连恐惧、忧伤这样的情绪也一并给淡没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倒是个高手。
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沈璃抬步往前寻去,目光不停地在四周巡睃,她不知该怎么找,所以领着行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也没什么结果,看着满地的妖灵和慢慢流逝的时间,沈璃不由得皱了眉头。
行云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愁极了似的呢喃着:“妖灵还在王府里,小荷必定没有走远,到底躲在哪里……会在哪里……”
眉头都要夹死蚊子了,行云心想,于是望了望天,道:“孩子在外面挨了打受了伤,除了往家里跑,还能去哪里。”
宛如醍醐灌顶,沈璃眼前一亮:“湖中荷!”那是她的真身,现在她没出来害人,必定是躲在其中!沈璃想通其中关节,心头一喜,抬脚欲走,又倏地一顿,瞪着行云:“听你这语气是早知道了吧?怎么先前不告诉我!你是故意拖延我的时间吧!”
“怎么会呢。”行云笑得轻浅,“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聪颖,必定早已想出其中关键,不需要我提醒罢了。”
沈璃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奇怪感,就好像从进入睿王府那一刻到现在,行云都有意无意地碍着她的事,简直就像……不想让她把事尽快办完一样。
湖中一片惨淡,每隔几尺的地方便有尸体漂浮其中。而湖上那朵未开的荷已不复昨日粉嫩,茎至骨朵皆呈暗红色,如同有血液在其中流淌一样。
沈璃随手捡了一颗石子,轻轻一扔,打在骨朵上,她扬声道:“出来。”没有动静,沈璃眼睛微微一眯:“既然如此,便别怪我了。”她手中银枪一转,眼瞅着一道锋利的杀气便要斩断茎,手腕却蓦地被行云拽住。沈璃皱眉:“作甚?”
行云放手,轻声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你只说一句就要她性命。而且纵观此事,她亦无辜。我怕你这手一挥,了结了她的性命,回头后悔。”
“你倒是突然有菩萨心肠了。”沈璃道,“我现在要结束这件事,她不合作,我便只好采取最直接的办法。”她推开行云,声音微冷:“我非良善之辈,为了目的,我会把良心暂且放一放。让开。”
对敌的时候,沈璃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这也是她年纪轻轻便被封王的原因之一。杀伐决断,冷漠和残忍,是上位者必须学习的东西。
行云不再阻拦,默默地站到一边,心里却在琢磨,这个叫沈璃的姑娘,到底还有多少面呢?真是让人提起兴趣想要研究下去呢……
“啊!”
湖中水纹震荡,一声凄厉的尖叫自荷中发出,小荷一身粉衣似是被血水染得赤红,她捂着脸,慢慢在荷上现出人形,若不是心中怨恨致使她面目狰狞,看起来倒是个亭亭玉立的荷仙子,只可惜……
“为何要助他?!”小荷猩红的眼直勾勾地瞪着沈璃,“你为何要助他?!”她仿佛已失了理智,身形一晃便冲着沈璃扑来。
这倒省事,沈璃一把擒住扑来的小荷的手腕,扣住命门,将她的手往后背一拧,径直将她擒住,接着把她脖子一揽,往廊桥边的护栏上一放,将红缨银枪往空中一扔,银枪随即消失。在行云略感诧异的目光中,沈璃的巴掌狠狠挥下,“啪”的一声脆响,揍在小荷的臀部。“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