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界之大,寻你不见
墨方望了沈璃许久,最后眼睑微垂,侧头看向身后的苻生,声音轻而冰冷:“谁允你做此事?”
“属下有罪。”苻生毫无认罪之意,“只是碧苍王身怀之物乃是我们必须索取的东西,属下不能不取,隐瞒少主,是害怕少主耽于往昔,恐少主心怀不必要的仁慈。不如先由属下将其除掉,灭了这后顾之忧。”
“谁允你做此事?”墨方声音一厉,眉宇间是从未在沈璃面前流露过的威严。
苻生一默,颔首道:“是属下自作主张。”他看似服软,然而眼底深处却有几分不以为然:“可今日,碧苍王必须得死……”
“走。”墨方只淡淡说了一个字。苻生抬头不满地望向墨方,又一次重复道:“今日碧苍王必须得死。”
墨方轻轻闭眼,似在极力忍耐:“我说,走。这是命令。”
“如此。”苻生稍稍往后退开一段距离,“请少主恕属下抗命之罪。”
墨方动怒,气息方动,忽闻沈璃微带怔愣的声音:“少主?”他拳头不由得握紧,转头看向沈璃,她双眼赤红,寻常束得规规矩矩的发丝此时已经散乱得没了形状,为她平添了几分狼狈。她发根处泛红,红色还在缓缓蔓延,墨方唇角一动,一声“王上”不由自主地唤出口来。
“少主……”沈璃只怔怔地看着他,似一时不能理解这样的称呼,她猩红的眼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又环视了一圈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魔人,她脑海之中零乱地闪过许多片段,残破的衣冠与剑,不见尸首,熟悉魔界的军中奸细……
“原来……是你啊。”她恍然了悟。
墨方眉目微垂,没有答话。
沈璃静静立在空中,说话的声音似极为无力:“细思过往,我犹记得是我在王都将你点兵为将,三百年相识,我与你同去战场十余次,更有过生死相护的情谊,我予你信任,视你为兄弟……”沈璃声音一顿,气息稍动,语调渐升,“沈璃自问待你不薄,魔君待你不薄,魔界更不曾害过你什么,你如今却杀我百姓,戮我将领,害我君王!做这叛主叛军叛国之将!”她举枪,直指墨方。“你说,你该不该杀。”
墨方沉默不言。反倒是他身后的苻生哈哈大笑起来:“若不曾参过军,何来叛军,若不曾入过国,谈何叛国!”苻生扬声道:“我少主何等金贵,若不是情势所逼,怎会屈尊受辱潜于现今魔界!若要论叛主叛军叛国,你现在效忠的这个魔君才真真是个大叛徒!窃国之贼!”
“闭嘴。”墨方一声喝,抬头望向沈璃,“王上,欺瞒于你皆是我的过错,我知我罪孽深重,已无可饶恕……”
“你既认罪,还有何资格叫我王上。”沈璃声音极低,手中红缨银枪握得死紧。
苻生一声冷笑:“少主切莫妄自菲薄,你何罪之有?错的,是这些不长眼睛的愚忠之人。”苻生一顿,抱拳恳请墨方,“少主,我们大费周章攻入魔都是为了凤火珠,如今属下已经确定凤火珠便在沈璃身上。这天上天下唯有此一珠,若不夺来此珠,百年谋划恐怕付诸流水,还望少主莫要感情用事,大局要紧。”
墨方拳头握得死紧,又一次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走”字。
苻生面色森冷,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不再开口规劝,只悄悄往一旁使了个眼色,一名黑衣人看见,点了点头,刚要动身,忽觉胸腔一热,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沈璃那杆炙热的银枪已穿胸而过。
沈璃手一挥,红缨银枪带着黑衣人的尸首飞回她身边,弹指之间,穿在银枪上的黑衣人被烈焰一焚,登时化为灰烬。沈璃眼中鲜红更甚,几乎要吞噬她尚清明的黑色瞳孔。
“想从本王这里抢东西,先把命放下。”
苻生眉头一蹙,一挥手,大声下令:“上!”墨方还欲开口,苻生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语气诡谲阴森:“少主心中可有大局?”墨方一怔,这一耽搁,众魔人皆收到命令,一拥而上。
沈璃此时虽比平日勇猛十倍,但对上如此多的魔人,依旧讨不到好,这些魔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要完成他的指令。
沈璃周身虽有极烈的火焰燃烧,但那些魔人竟不顾被焚烧的痛苦,以身为盾,四个魔人分别抱住沈璃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沈璃烧了四个,又来四个,车轮战极为消耗她的法力,渐渐地,她有些体力不支,一个不留神,竟被魔人们拽着往海里沉去。
苻生见此时机,手中结印,咒文呢喃出口,手往下一指,白雾骤降,覆盖于水面。在沈璃沉下去之后,海水立即凝结成冰,他竟也不管那些与沈璃一同沉下去的魔人死活。
看着渐渐结为坚冰的海水,墨方拳头握得死紧。苻生瞥了墨方一眼:“待冰中没有了沈璃的气息,我取出她身体中的凤火珠后,这具尸体便留给少主做个纪念吧。”
墨方沉默了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声音凝重:“放了她。”
“恕难从命。只差一点我们便可成功,此时我如何能放弃。”
“若我非要你放人呢。”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威胁。
苻生静静看了墨方许久:“那便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话音未落,忽听冰面有“咔嚓”开裂的声音,苻生一惊,转头一望:“不可能……”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热浪破冰而出,红缨银枪携着破竹之势直直向苻生的胸膛刺去,枪尖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穿透他的胸膛。沈璃双目比血更红,一头黑发已尽数变得赤红,她便像人界壁画里的那些恶鬼修罗,只为索命而来。
“本王今日便要踏烂你的尸体。”言罢,沈璃径直拔出银枪,染血的银枪煞气更重,极热的温度令一旁的墨方也深感不适。沈璃没给苻生半分喘息的机会,枪头横扫而过,直取他的首级。
墨方见此情形,不得不出手从侧面将沈璃一拦,便是这瞬息时间,让苻生得了空隙,踉跄逃至一边,黑衣人忙拥上前将他扶住。
放跑了苻生,沈璃转头看向墨方,未等他开口,一掌击在他胸口之上,烈火自他心口燃起,烧灼心肺,墨方忙凝诀静心,粗略压制住火焰升腾之势,刚歇了一口气,恍见沈璃已又攻到身前。
“你也该为魔界众将领偿命!”
墨方往后一躲,唇角苦涩地一动:“若能死了倒也罢了……”
沈璃此时哪儿还听得进去他的话,只纵枪刺去。墨方只守不攻,连连避让,转眼间已引着沈璃退了好远。
苻生掌心有黑色的气息涌出,他摁着伤口,目光冰冷地望着正在交战的两人,阴沉着嗓音道:“少主欲引沈璃离开,今次绝不能放沈璃逃走,你们拦住少主后路,你们着魔人引住沈璃。待我稍做休整,便取她性命。”
苻生吩咐完毕,黑衣人领命而去,苻生侧身召来一个魔人,只手落在他心口处。“好孩子,不到如此地步,我也不会这样对你,便当你为主人尽了大忠吧。”语音刚落,魔人双眼暴突,一声闷哼,他僵硬地转头,看见苻生五指化爪,径直掏出他的心脏,将他的身体一推,魔人便如同废弃的玩具一样,坠入大海,在沧浪之中没了踪迹。苻生将心脏化为一道血光,融入身体之中,不一会儿,苻生向天长舒一口气,好似畅快极了,而他胸口被沈璃捅出来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愈合。
黑气自他胸口的伤口中涌出,待伤口尽数愈合,黑气沿着他的胸膛向上,转过颈项,爬上脸颊,最后钻到他的双眼之中,只见他的眼白霎时被染作漆黑,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一样,寒意森森,直勾勾地盯着沈璃。
此时的沈璃腹中灼热,烧得她自己都觉得疼痛,然而便是这股疼痛,让她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涌出巨大的力量,仿佛能烧灼山河,她越战越是不知自己为何而战,所有的理智被一个滚烫的“杀”字渐渐侵蚀。
身后有人袭来,不过没关系,沈璃知道,现在的自己即便受了再重的伤依旧能继续战斗,她不管不顾地继续攻击墨方,招招皆致命。
墨方与沈璃纠缠本已经吃力,但见她身后有魔人袭来,他心底一惊,又见沈璃根本没有躲避之心,心头一急,下意识地想为沈璃去挡,然而便是他分神的这一瞬,沈璃的红缨银枪毫不留情地直刺他的咽喉,他慌忙一避,仍旧被枪刃擦破颈项,鲜血涌出,斑斑血迹之间,墨方愣愣地盯着沈璃……
她是真的要杀他,没有一丝犹豫。
是啊,于沈璃而言,他做出那般令人痛恨之事,怎能不杀。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墨方才发现,枪刃实在太过冰冷,他竟有些接受不了……
沈璃身后的魔人一击落下,沈璃头也没回,周身热浪澎湃而出,径直将那魔人推开数丈远,墨方也无例外地被推开,沈璃一闪身便又杀至墨方跟前,又一枪扎下,是对着他心口的地方。墨方一咬牙,手中紫光一现,一柄长剑携着雷霆之光握于他掌中。
“叮”的一声脆响,他堪堪挡下沈璃那一击。
若是凡器只怕早已损毁,而这紫剑却无半分损伤,反而光华更盛。沈璃此时哪管对方使出什么法器,只一纵枪,对墨方照头劈来。墨方横剑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一起,致使气流翻滚,如波浪一般激荡开来。
“咔”一声清脆的细响,沈璃那杆红缨银枪与紫剑交接处竟裂开了一道口子,沈璃猩红的眼微微一动,只觉手中银枪重量大减,煞气顿消,不过一瞬,这陪伴了她数百年的兵器“啪”地折成了两段。
斩断银枪,紫剑来势不减,险险停在沈璃的颈项处。
墨方没时间道歉,只道:“王上,东南方没有人看守。”
沈璃只愣愣地垂下手,两段破损的银枪沉入海底,她抬头看向墨方:“时至今日,你让我如何信你。”
墨方牙关一咬:“既不信我,那便恕墨方不敬之罪。”
他不管沈璃皮肤上有多少灼人的火焰,径直将她的手腕一拽,竟是一副要带着她逃的姿态。沈璃被他握得一怔,只这一个空当,她忽觉后背一凉,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竟穿出了五根手指。
墨方愕然回头,但见沈璃身后的苻生,瞳孔紧缩。
沈璃口中涌出鲜血,她的胸口不痛,痛的是腹中越发不可收拾的烫人温度。
苻生在她身后大怒道:“凤火珠在哪儿!快给我!否则我这就撕开你的胸膛!”他欲抽手,沈璃却蓦地一把将他利刃一样的指甲拽住。
“我说了……”她轻轻闭上猩红的眼,“要抢本王的东西,先把命放下。”
她不再压制腹中灼热,任由它随着血液四处散开,烧灼四肢百骸,她能感到血液在寸寸蒸发,也知道自己将被自己身体中的火慢慢烧死。可是……
听着身后苻生厉声惨叫:“不可能!不可能!止水术为何不管用!止水术……啊!大计未成!如何甘心!”不远处所有的魔人凄厉嘶吼,那些黑衣人也无法幸免。
沈璃唇角微勾,她不知这些人的目的,也不知他与墨方在谋划什么。
可是两名主谋在此,他手下的那些魔人只怕也是倾巢出动。就此杀了他们,不管他们再有什么阴谋也施展不出来了。除了眼前这大患,不管是对魔界,魔族,还是魔君,甚至……甚至是天界,也是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