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刚走进院子,便听到屋里庄氏痛苦的呻.吟,听上去已是极力压制,出了院子就听不到声音,想来庄氏是不想影响到女儿的笄礼。
今日是江初霁的好日子,可庄氏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走近房门,听到里面的丫鬟嘈杂声,水声,和呻.吟声。她要推门,却发现门已从里面拴住了。
似乎有一瞬尤为静寂。
接着便是一名中年妇人粗声却低沉的惊呼:“不成了!夫人出血太多,不成了!那药太猛……我救不了,救不了了!”
连呻.吟声都似乎要渐渐消失。
江怀璧心底一沉,猛的撞门,可仍是撞不开,她心中焦急,几乎是低吼出来:“开门!”
接着便有青琐来开了门,江怀璧看到的她便是一脸死气沉沉,悲伤绝望。
“大公子……”
她推开青琐,一路冲了过去,脚底生了风,心里却如灌了铅般沉重。
庄氏尚有意识,却虚弱的很,她能明显地感受到生命的急速流逝,眼角落下一滴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吩咐所有人:“我不成了,不必麻烦嬷嬷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我与怀璧说说话……”
青琐遣退了所有人,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夫人,可要请了老爷与姑娘来?”
庄氏闭了闭眼,似乎轻轻笑了一笑,轻声道:“不必了。今日阿霁及笄,我不在前堂本就委屈了她,怎好让她再来看我走,流那么多的泪……她今日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青琐退下,将门关住。
房内只余母子二人。
春日的阳光柔和温暖,透过院子里斑驳的花影,自窗外洒进来。庄氏苍白的脸上一双微微睁开的眼睛正出神地努力看着那明媚的阳光,却因着床前的纱幔所掩,似乎挡住的不仅是阳光,而是希望。
究竟是新生,还是灭亡?
她的心中竟无比的沉静下来,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轻轻阖上眼眸,心中所面对的,霎时从光明变为无尽的黑暗。
生命便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逝。
她有些不甘,身体微微颤抖。果然人们都是畏惧死亡的。
江怀璧饶是再冷硬的心,此刻看到生身母亲这个样子,也都有些酸涩动容。
她的声音略显哽咽,轻声唤了一声:“母亲……”
庄氏目光停在女儿身上,眼眶微红,“如这般无人的时候,阿霁从来都是唤我娘亲。所有人家的儿女都是唤娘亲,偏你一个要规规矩矩地叫母亲,叫了十几年。”
江怀璧张了张嘴,一语未出,庄氏又道:“你去我梳妆台上,最下面的妆奁里,有一个檀木盒子,拿过来。”
江怀璧点头,转身去拿。
“我知道咱们母女生分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这些年,怀璧,你是怎样想的?如今我都快不成了,你好歹……好歹得让我知道,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对了,竟惹得母女离心……”
江怀璧拿了盒子,听到庄氏这些话,手不禁顿了一下,呼吸有些沉重。
却仍旧没有说话,起身走到庄氏面前。
第17章 母女
将盒子递给庄氏,看着她挣扎着要起身,江怀璧上前小心扶住。她坐在床边,扶着庄氏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这样一来,看着竟像是她抱着虚弱的母亲。
江怀璧有些恍惚。
许多年了,她不曾与母亲这样亲近。虽是母子二人,除却晨省昏定外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少的可怜。
她不是没有愧疚过的。
小时候的那些事情过了这么些年芥蒂早该淡了,庄氏平时对她也颇为关爱,只是她平时事务一向繁忙,刚开始还与庄氏说一说,到了后来自从知道庄氏做的那些事后便借口学业和其他琐事,连去她那里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再后来,便是彻底不去了。
她尽到了一个孝子对母亲的应尽孝心。在外人面前,或者说是在面子上尽善尽美,任他人挑不出错来。
庄氏病了痛了,她也会关心着慰问,询问大夫病情;天冷了热了,她便是不过去也会让丫鬟过去说声加衣减衣,注意身体;逢年过节,家中的团圆饭,她坐在庄氏对面,也是轻轻浅浅的笑容,看她的目光不生疏,那份亲密却也到不了眼底……
然而她却尽不到一个骨肉相连的女儿对亲娘的知冷知热,无话不说,亲密无间。
这么些年,庄氏也都看在眼里。可或许她的心冷了太久,很难被捂热。
明明她自己在外心肠冷硬,在她手上的人命已多不胜数,可只要每每响起庄氏的所作所为,她就鄙夷不屑。
而寻常人家的后院,又何尝真正端的上台面?谁家不是嫡庶之争头破血流,明面上和和睦睦,暗地里龌龊手段不绝?
是不是她已经冷漠到可以放弃骨肉血亲的地步?
不!
那样禽兽不如!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说不出口,她一日一日地埋下怨恨的种子,天长日久成自然,已刻在了骨子里,无法抹去。
她与母亲之间的那条裂缝,永远都弥补不了,也没人敢触碰,一旦开了口,便再没有了回头路。
这些年任谁都闭口不说,那个心结便一直膈在那里。
庄氏用手一遍一遍地抚摸那盒子上雕刻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