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毕竟是女儿身,平日里不与旁人近距离接触,远观只觉得如远山雾岚,更多的是飘渺清冷;如今这般近,可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她的眼睫轻颤。
沈迟知道她的耐心不多,怕是下一瞬要起来痛下杀手了。
耳畔似乎连气息都静默了一瞬,便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和叹息一般。
“只盼相知。明白了么?”
第139章 点明
江怀璧浑身僵住。下意识就要去推开他, 却没想到推了个空。沈迟已然自觉直起身子, 向后退了三步。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想要看她是什么反应。
她觉得手上没了束缚, 顿时松了一些, 倒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空落。
仍旧是沉默。
沈迟便能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她惯会这样。然而她决计是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了, 否则不至于这么长时间纹丝不动。
江怀璧静静坐着。她的确是明白他的意思,即便这一方面再不通透, 以她平日里的细致敏感,也该知晓他断断不是因为表面说的那般, 什么怀了愧疚之心要讲与她听侯府的家事。
恍然觉得有些失措。不过一瞬之后她还是重新找回了理智。
刚要开口却听沈迟开始莫名其妙地辩解:“我绝不是仅仅用这件事来糊弄你,其实这件事于我来说也没多大事。母亲与父亲这些年来即便有些误会, 也该成定局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希望我能让你重新了解我, 认识我,我与京城中传言的那个沈迟不一样。我们……相识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尝试去认识一个不一样的江怀璧,所以我同样希望……”
大概觉得有些唐突,话至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便听江怀璧问:“为什么?”
沈迟抬眼看着她, 眼眸里有浅浅深深的光影闪烁,“你不知道?”
江怀璧指尖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语气清淡:“我不知道。”
沈迟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强扯了扯嘴角, 似是喃喃:“你不知道?”
是了。从头至尾都是他死皮赖脸跟在她身边,整天吵嚷个不停。
一直自以为看透了她的淡漠眉目与负重前行,以为自己能做她冰寒深渊里的那道光,将她眉峰寒山消融,化作清冽春水,前路便不再是那般雾霭深重步步难行。
早知道她与旁人不同,未曾识得她身份时只觉少年清冷淡薄下千千万万的无可奈何令人同情,识得女儿身后那份怜悯同情早已化为另一种情愫,方知原本的君子之交皆是自欺欺人。
他知晓两人之间隔得有多远,然而再远也还有跋山涉水的机会。他只是在等,等她给自己一个方向。
然而或许是他心急了,江怀璧至此时什么心迹都未表露。在城外的那一次,他在等她的回答,到最后约摸也是自己多想了。
甚至有些不敢看江怀璧,亦有些惶惶之感。她已经很好了,今日能听他讲故事已经很好了。
“我知道。”像是静默了许久,才听得江怀璧缓缓开了口。
沈迟觉得那一瞬间有些惊喜。
窗外的北风猎猎,江怀璧站起身行至窗前,一眼便看到院角那一片少得可怜的竹叶,翠色早已有些苍老,其间夹杂了斑斑驳驳的枯黄。春夏时茂盛的铮铮竹节,正奋力挺身去抵抗寒风。即便摇摇欲坠,她也一直是相信,从来不会摧折。
江怀璧开口倒是觉得有些有些释然。
眸色微微动了动,静静道:“沈迟,或许我们仅能止步于相知了。你知道的,以我的身份,我此生都不能再如平常女子一般。我不会成婚,也没有必要在风花雪月里趟一场浑水。”
沈迟迈开两步与她并肩而立,能感觉到窗外的风吹进来,有些干冷。他也能看得清院中的竹子了,略蹙了蹙眉,伸手去关了窗。
“那你便甘心于此么?你知道往后这一路有多艰难么?”
江怀璧低低叹出一句:“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能一路走到如今,也能继续向前走。……这样就很好了。”
“你能保证日后不会露出半点破绽?能保证江家在你这里能继续荣耀不减?能保证你自己若出了什么事可全身而退?”
他看到江怀璧眼睫垂了下去,阖了阖眼,继而是意料之中的无比坚定:“必须能。”
沈迟笑了笑,袖中拳头微握,动了动唇,声音缥缈:“还记得我们头一次去晋州么?那个晚上,那片林子,那场血战。……你大概是没有多大印象了,你昏过去,我一路背着你,你身上淌出的血淋漓弥漫,任何一处地方一碰便是一大片血水。我背你的时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你说你必须能?你知不知道当时若没有我,若没有那户人家,你将死得连尸首都看不见!”
那一夜,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她下赌注输得最惨的一次。
“如此,你还坚持要一个人走下去么?”他知道江怀璧明白他的意思,可能需要给她一些思考的时间。
默了默又道:“你方才说仅能止步于相知,我心里其实是欢喜的。是不是没了这层束缚,便不止步于相知了?江怀璧,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
江怀璧避开这个问题,只轻声道:“沈迟,你是世子,京城贵女任你挑选,何必在我这样的人这里浪费时间。”
她自己也清楚,如今离得有多近,以后便能有多远。
“以你的身份,你也是京城贵女,出身名族,品性端正。”
“江家闺秀仅有江初霁一人,如今已入宫闱。”她确信此时自己已经恢复所有理智,周围的一切人和物如往常一样织成一张脉络清晰的网,她看理得清每一条线,也看得到江家的方向。
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便转过身看着沈迟的眼睛,一字一句轻轻巧巧:“在下凉薄得很,不值得世子另眼相待。”
连世人都传言她江怀璧心狠手辣淡薄清傲,那她便做一回凉薄之人。
沈迟却忽然笑了,“你自以为手执血刃,横眉冷目便是将所有的人情冷暖拒之千里。那么,你当初大可将我扔在晋州城西崖谷里。这句话我可不认,那折柔一人可看不出来什么。”
“怀璧,我知道你说不出口,那我等你说出口的那一天。”
沈迟与来时一样,仍是自后院翻墙离去,来去动作潇洒得很。稚离下意识要去跟上,回头看了看廊下的江怀璧,又止了步,脑海中仍旧浮现出沈迟出来时的面色,竟有些愣。
与平时看到的沈迟大为不同,虽仍旧是轻狂浮浪的样子,但面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一些,不似寻常轻浮。
他不知道江怀璧与沈迟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只回过头看到江怀璧面色仍旧平淡无波,只那双眼睛似乎……他因嘴上不利落,其他地方尤其是观察力要较其他人要敏锐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