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前的长宁公主正嚣张跋扈得紧,先帝已拿她没办法,但到底敬重长姐,太过分时也只下了圣旨不轻不重训斥两声而已。
而先帝与长宁公主反目也正是那一年,朝中商议北戎和亲公主人选。到底当时正宫皇后是周氏,先帝也偏向她多一些,一开始商定的是文宁。长宁公主据理力争,坚决不让步,但即便最后和亲的是元宁,文宁还是莫名其妙地自缢了。
先帝因为与长宁公主争执而产生了厌恶不满,长宁公主怀疑妹妹之死是先帝逼迫的。这便翻了脸,一直到先帝崩逝也没有和解。
从那以后先帝逐渐疏远了长宁公主,侯府也开始正式没落,一直到如今,连带着沈承暗地里被人称作废物。
那一年沈承与长宁公主吵了一架以后彻底死了心,于沈迟面前也改了副面孔,爱理不理,麻木潦倒。
也是那一年沈迟在数九寒冬里落了水,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从此以后特别畏寒。
冷落了儿子几个月的沈承怀着愧意去看他,将几十年前那场旧事以及从寒门一步步走过来这多年的不甘尽数倾吐而出。
床上的沈迟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意识却是清醒的。那个时候的少年在长宁公主的庇佑下不识愁滋味,却未曾想到能够听到这样一件残酷的往事。
他的年少时期与江怀璧不同,他想要的都会得到,想做的事都能成功。夫子教他以宽容兼爱的心去看整个世界。所以他会对所有人笑,不惧怕任何人,与景明帝共同读书时也与其他伴读不同,唯他一人敢与景明帝称兄道弟,一起打闹以至于成为知己。
可从那一刻起,他便与从前不同了。他从无尽的混沌中挣扎着睁眼,以微弱的气息应了沈承一句:“爹爹,我帮你。”
少年的心一片纯净,没有任何杂念。而已处于崩溃边缘的沈承并未将他这句话听进去,将自己关进房里关了三日,出来时连长宁公主都无法再如常面对他,加之还有沈达的事,两人之间的缝隙再次拉大到无法弥补的地步。
沈迟将所有都告诉了长宁公主。长宁公主当年也是指点过江山的人物,她不是普通闺中女子,痴迷于儿女情长,甚至有几分男儿血性,儿子有所顿悟她自然欣喜。
她说:“你选择了这条路,母亲支持,但你若要回头,可能很难。”
沈迟应了,当时也仅仅是少年意气而已。
紧接着他扮了数十年的纨绔,连沈承都瞒过去了。十几年中与江怀璧正好相反,他尽全力韬光养晦,因许多东西学得晚,下的功夫便要比其他人要大。长宁公主助他假戏真做,科考一概不去,直到今年才将所有的本色显露出来。
其中算计失误的一项便是三年前晋王之乱,长宁公主误以为以晋王的实力可以一举称帝,与沈迟说了好些话他才答应去暗中襄助晋王。但好在他有防范,他为侯府留了后手,才未曾让那件事连累到他们。
沈迟的名声,直到今年得了二甲传胪才慢慢好起来。而他距离目标,还有些遥远。
江怀璧听罢默然半晌,忽然问他:“你的目标是吏部,为何来礼部?”
沈迟将那盏茶一饮而尽,总算喘了口气,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定定地看着她:“为了你。”
“我?”江怀璧轻怔,有些疑惑,她也不在礼部啊……
沈迟眸光微动,长呼出一口气:“我这些年的算计不比你少,只是你能冷着脸,淡漠到令所有人对你避之千里,而我不能。风流自在惯了,安静的时候才会想,究竟要虚伪到与世俗有多近,同人心隔多远,才能无限靠近那个希望。”
“可你不一样,你是令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惊艳的公子哥,你与所有的男子都不同,也与所有的女子都不同,”他顿了顿,忽然转了话题问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身份的么?”
江怀璧只道:“决计不是在晋州城南那个小院里。”
沈迟笑了笑,颇有些感慨:“自我从那那座破落小院中捡到你那支桃花簪开始怀疑,一路追查无果。然而二下晋州时已知晓全部事实。抱歉,如你所想,后来的一切皆是逢场作戏。”
江怀璧眸色闪了闪,却并未如沈迟所想一般恼羞成怒,竟是平静得很。
“第一次去晋州时,我已察觉到你的试探,所以处处刻意躲避。但那时已心知若与你同在一处,时间久了识出我身份在情理之中。假的做不了真,你每句话我只能应付十之八.九,破绽是定然有的……”
“你错了,我不是试探出来的,”他探过头去,眸中含了狡黠,“是感觉出来的,我们离得那样近,你的眉眼,你的面容,你的目光,你的言语,还有你身为女子的所有特征……你想象不出来,男子对于女子是敏感的,有些时候无需外表,或许只是一种天生的天赋,能够感觉到你与寻常男子太大的不同。”
“或许可以这么说,是因我们两个的缘分,我对于你的一种天赋。令我头一次破天荒地想要接近你,想同你走在一处,天天望着你的模样,听你说话,一颦一笑都牵动心肠。”
他苦笑一声:“你大概难以理解,便把它当做猜测好了。左右我们现在眼里只有彼此,这就够了。”
第231章 决定
“你是我所有计划里的一个变故, 所以我才开始接近你。
你知道的, 从一开始对你我是怀着试探之意的, 所有的轻佻风流外是我的防备与警惕。那时候就在想,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你能让我从一开始的算计到感兴趣, 再到最后的悄然入心。”
“不选吏部是因为太过招眼, 选礼部是因为你, ”沈迟以手支颔,语气悠然, “这路子走起来的确要绕远一些,但总体来说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跟你父亲套个近乎, 岂不比我在吏部艰难曲折要容易的多?”
江怀璧斜眼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沈迟轻咳一声:“自然是开玩笑。……你父亲虽然忠正,但必然树敌不少, 其他的我管不着,只礼部便已知道有不少在下面闲着没事搞鬼。你既听了我的故事, 便知道我日后是要一步步走上去的,我不想看着你父亲孤立无援地站在高处,更不想看着你伤心,因为家族而背负太多。”
“我既说了要同你一起走,便不会丢下你一人。达到目的的办法又不止这一条路, 事实证明这条路是我最喜欢的。我这个人不管什么账都算得清楚,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看着她的眼睛, 问:“阿璧在担心什么?”
“我……”她忽然喉中一哑,垂眸默了默才道,“魏家的事你当初忽然参与进去, 而今才知是为了这事,但的确有些冒险了。陛下说有意将你调到吏部去,可那事到现在还没个论断,我担心你会被推出去。”
沈迟轻笑:“这你无需担心。我既然设了这局便不会轻易被人利用,且……我暂时并不打算去吏部。”
江怀璧微怔。
“燕州如今有战事,我会请缨。”
江怀璧一惊:“你……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忽然要去边关?军中你毫无经验,先不说你参不参得了军,长宁公主如何放得下心?陛下又怎么会容许你胡闹?”
话音刚落便听得他轻嗤一声:“自明臻书院结业后那两年,你以为我去哪里了?躺在侯府养尊处优么?你见过我与人打斗时所用的剑法么?”
闻言江怀璧惊诧片刻,已猜得七七八八,但还是有些好奇:“外界确实一直传言你那几年嫌弃京城苦闷,去南方游玩了。”
“两年半时间,我在燕门关附近的风沙里。”
他那个时候只给母亲说了一声,动用了关系将他安插进去。过去也仅是一个小卒,化名赵晚。那个关隘虽然离燕州不远,但与燕州的平静却截然不同。那里北戎少,却有其他外族部落的侵袭,他上过十七次战场,受过二十三道剑伤,许多次淬着毒的箭矢贴身擦过。
在那里有师父教他功夫,教他御敌抗敌之策,那是他在兵书上看不到的烽烟战火。
也正是因为有过畏惧与勇敢的曾经,才会对所拥有的一切无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