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近日最大的事不过是京察。当日知晓你的京察结果后,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溯。”
江怀璧半坐着, 轻一点头:“陛下也与我说过, 当时便已有疑心。”
“陛下与你提过?”沈迟怔了片刻,不由得一蹙眉,“不应该啊……以你的警惕性,怎么可能将他抛之脑后?”
“我……”她一时语塞。
以当时的情景, 的确需要引起重视。但景明帝当时将所有重点都放在了她京察的事情上。因牵连到父亲,且当时景明帝的态度实在令她心惊,精神过于紧张,一回头贺溯已经出了事。
她语气有些飘忽:“当时太乱,兴许是忘了。”
沈迟也没再问,只噙着笑意打趣她:“看来这能让你大意的人和事,在你心里是比我还重了。”
江怀璧并不理他,回了回神继续问:“那之后呢?”
沈迟将拈了一缕她的青丝在手中把玩,开口却是极为认真的:“我不是说过朝堂中有我的人嘛……今日陛下动作固然迅速,却也不是没有征兆。”
他抬眼看她:“章彦的情况你应当比我清楚。我虽不知细节,可在知晓章彦停止受刑后便知陛下要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了。加之你这件事陛下三日内并未表态,所以定然是已经有了打算。再者加之有人正好弹劾贺溯,陛下也未表态,但是昨晚,贺府那些锦衣卫忽然都退了。阿璧,你应该能想到,这是为了什么吧。”
“如若人进了诏狱,再想动手可就难了。我昨晚发现异常之时便已下了决心,无论今日是否出事,贺溯都不能留。那毒是在上朝前便已经下了的,毒发时间控制在三个时辰左右,也就是说,下朝后他离开公众视线,那毒才会缓慢发作。无论他是在诏狱还是在其他地方,都不会活过今日。”
江怀璧心下惊了惊:“也就是说,锦衣卫其实什么都没审出来?”
“对,陛下所知道的那些东西,足以用一个死人来控制幕后人,以此为转机化被动为主动。这一次陛下在殿上当众宣读的那些人名,我们都知道是庆王的细作,这便是要撕开了。……我知道他会尽快寻找时机将那层纸捅破,但却没想到是以你为引子。”
是的,以江怀璧为引子。以她的事为发端去调查吏部,进而揪出来贺溯等人。但是原本应当是以贺溯为突破口去探查其他地方的。
一个颠倒,竟是将江怀璧推了出去。
事情到这里便算是尽知缘由了,然而他们彼此都知道,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她有些担心他:“岁岁,诏狱里那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若是查出来异常……”
沈迟一笑:“没有异常才是异常。你觉得这事能查到我头上?暗地里想要贺溯死的,可不止我一个。”
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事:“陛下提到令尊大约是要外调离京的,猜测同宜宁郡主和赵家和离有些关系。”
“我知道,”沈迟眸色暗了暗,“阿湄的事是为了离间赵家和沈家,还有那假冒的于氏是为了离间我父母。他要我沈家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第一步是离间,第二步便是我父亲出京。但是如今贺溯一事已使得局势大有变动,便是我父亲出京,暂时于他的作用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了。”
“到底是永嘉侯,你便一点也不担心?”
听闻此言,他面上闪过一丝讥讽之色:“此去为团州。沈达便在团州,父子相聚,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江怀璧张口欲言却又沉默下去。她在想,将沈承砭到团州,应当也是安排好的吧,沈达要参与进来,那便更是遂了幕后人的意了。但是沈迟的态度已经明了,他既然说不担心,自然是早有考量。沈承是他的父亲,多言便是要刺中他的伤心处了。
沈迟微一起身,将她揽过去,满头的青丝柔柔铺撒一怀,一呼一吸间都是她的气息。他用手去展平她眉间微微蹙起的崎岖,感受到她眼睫在轻颤,却仍是安安静静贴着他。
“阿璧……我知道的,你方才不说我也知道的,”他有些惆怅,低低叹一声,“能让你慌不择路的,只有身份。在御前能让你为身份慌了手脚的,便也只有陛下要近你身了罢。可我……”
“我的身份撑不过今年,”她轻声打断他,握住他的手,眸光微闪,“如今不过是要找个时机。贺溯死了,庆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猜测这京城还有个能为他主持大局的人物。岁岁,陛下没有时间去追究我的事,我小心一些就好了。”
沈迟还想说什么,一低头看到她眼睛都已合住。眸色柔了柔,将她轻轻放回去。替她掖好被角,习惯性轻啄了她的唇瓣,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她轻颤的眼睫。
随即狡黠一笑,声音温温柔柔问她:“还记得方才我一共讲了多少字么?可别忘了,以后要还的。”
便看到她眼皮猛地一动,将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关在里面。
他也不再逗她,回身躺下,一闭眼脑海里全是她的样子。
当真是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晚,两人心中俱是安然和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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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帝最终给江怀璧的处理是,从六品翰林侍讲降至从六品光禄寺寺丞。从清贵的翰林院瞬间被踢出去,光禄寺一向清闲,即便只降半品,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落差实在太大了。
虽说吏部给予的处置是出京,但出京三年后考绩不错的话再回京,前途依旧不可限量,翰林院照样可进。但如今是景明帝出言将其保下留在京城,却是这样的结果。
众人俱有些看不懂景明帝的意思了。
这结果让人心慌,然而心慌过后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看来江家也不是一手遮天的嘛,这样的结果江耀庭竟是一言不敢发,景明帝也未曾有过半分顾及江家的意思,毫不留情。
江怀璧按着景明帝的意思依旧上了辩疏,但这辩疏却不是给他看的,其余人看了也未必能改变决定。景明帝知道她是被针对构陷的,却需要用她稳住朝堂,也为进一步的谋划做好准备;然而她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却不能让家族蒙上不白之冤。
她只是表个态,不仅为自己,更为江家。
因为这个极其义正言辞的表态,她当着几位大臣的面言辞异常激烈。众人惊住,京城传言的江怀璧清冷寡言,入了仕也未见有过激愤之举,从来都是沉稳从容的,未见今日也有这般“冲动”。
连景明帝都生了怒气。
加了一条恃宠生娇罪名的她,又被下令杖责二十,还未上任先提前预扣三月俸禄。
幸灾乐祸者有之,感佩气节者有之,唏嘘叹惋者有之,她自岿然不动。
俸禄倒不是问题,靠着首辅府吃饭又不会饿死。
倒是头一回领略到了廷杖是何滋味,上一次她陪着沈迟的时候,看着他云淡风轻,心中只是心疼。这一次真的感同身受了,却不能如他那般从容。
提前有景明帝的吩咐,其中还是放了水的。后来又密赐了药,算作照拂。圣谕一个字也没有。她知道景明帝要她做什么,景明帝也知道她什么都懂。
然而这事余波才平,京城中庆王两个字便在暗中开始传开。
景明帝显然是要挑明了的。先是接着京察发落了一批有嫌疑的官员,其中在景明帝心里已洗脱嫌疑在百官面前还是“不忠”之人的蒲启庆,连上了八封致仕折子后,终于被准了其请奏,怀着复杂的心情离了京。
然后便是代王次子秦瑞,在三月底被送回代王封地,短短几个月陪读时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