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中所写, 是秦珩在京的消息,以及从秦妩口中得知秦珩三日内必有动作, 而今日正好到期限。自然, 既是应了秦妩替她隐瞒, 也自不会将她供出来,只说是提供消息的人暂时没有抓到。名姓有根有据,亦是景明帝从前怀疑过的人。
这消息令景明帝震惊了,不敢置信庆王居然将秦珩留在了京城, 便不怕身份败露了功归一篑?
景明帝迅速将思绪拉回,看向沈迟时目光已存了些寒意:“君岁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沈迟轻一笑:“陛下让微臣去查庆王在京中的探子,微臣自然不敢不尽力。除却安插在正常官员府邸中的眼线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我们平时根本不会怀疑的地方。譬如——岑兖死亡旧宅。”
景明帝眸色深沉,沉默下来,气氛有些紧张。半晌后却终是松缓下来,他道:“你继续查罢,再有消息及时回禀。”
“是。”沈迟应声。
江怀璧一直旁观,背上竟涌了一阵冷汗。沈迟的锋芒……露得太过了。她从前知道他心思深沉,却不想竟是深不见底。而景明帝,居然甘愿被沈迟牵着鼻子走。隐隐约约觉得沈迟是拿住了什么把柄,可是景明帝岂是那种能被拿捏住的人物?
亦或者……景明帝如今需要用得到沈迟。
她还未及多想,便察觉到景明帝的目光划过她的面庞,立刻收回了心思。
“现如今琢玉可告诉朕,你的目的是什么,下一步准备如何做了,”显然景明帝已发觉江怀璧本意并非当初她所言那般,仅仅为了所谓的大局,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京城中情况并未有改观,反而愈加激烈。”
连一旁的沈迟也提起了兴趣,转身看着她。
“微臣一开始是真的想为陛下争取时间,且此事……总不能一直让家父担着。”她垂下眼帘,像是极为认真。虽然外界流言从一开始便气势汹涌,但她知道其实父亲在其中还做了多大的努力,才未让她成为千夫所指的恶人。
景明帝微一点头:“元辅前两天与朕坦白,说压下去多少参你的折子,以及对此事的一些极端态度。但江怀璧……你敢对朕将所有私心讲出来,又不怕朕处罚你,那么公心呢?你所谓的大局,便仅指自己入狱,其余不管不顾么?”
江怀璧立得笔直,抬手躬身一礼,声音沉稳,然而却只一句话:“为魏家一事。”
言一出便感觉到沈迟那边目光变了变,并未理会,只自顾自解释:“微臣以为方文知并非庆王的眼线,然因此事被贬出京罪有应得。以庆王往日的行事风格看,这完全不像是他的筹谋,断不会出现这样的岔子。但是魏家之事细查,却并未发觉有何其他不妥。微臣不知他暗中还有什么其他目的,但关于微臣的流言的确是从方文知出京以后开始传开的。”
景明帝略有不解:“从表面来看,的确是因方文知之事可以让言官拿出来弹劾,所以流言自此产生。且流言传开的情势,如今已知的确与庆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你此言是作何解?”
“微臣以为两件事并不冲突,方文知之事与流言一事可分开来看,而方文知……微臣以为,背后另有他人。而庆王一方只是刚好利用此次机会而已。”
景明帝陷入沉思,若这样想的确有些道理,但她怎的忽然有此推论,从前却一言不发。
一旁的沈迟立于稍暗的地方,不易被人注意到,但是心底已然惊起骇浪,面容仍旧平和地看着江怀璧,眸中却已是万千纷杂。
江怀璧这是……一步步将景明帝引向旧事,并且要对魏家一事追根究底,可是如今还有什么作用呢?她自己明明知道方文知手中所拿的东西也是她的催命符,并且此时他也掺杂其中,这些都是可刻意隐瞒下去的。
“你说这些的意思是,方文知仍旧存在疑点。但是与此次流言又有什么关系?朕一开始问的是你的目的。”他显然已有些不耐烦,只是还耐着性子听她讲。
她的道理若往深了说,回回都能令他茅塞顿开,可偏偏就是牵扯太多,头疼得很。
江怀璧回归正题:“京中搅动风云者另有他人,但微臣不知是否为庆王细作。此次流言并非远在千里之外的庆王所能触及,庆王手段与此人有差别,但目的相同。微臣想借此机会揪出此人。”
倒是一旁的沈迟先松了口气,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还是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她有她的考虑立场,只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与自己站到一线。
答案已分明了。从头至尾看似牵扯混乱,实则条理清晰,整条线都指向那个她所“不知道”的人,让景明帝对魏家之事没有半分疑心却又对她所言之事心如明镜。
沈迟自己是用不着这么思虑周密的,他的目的本来就不同。
景明帝难得轻松一笑,缓声问:“琢玉可知庆王世子在京?”
不沈迟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略带迷茫”的眼神,随即惊了惊:“什么?”
景明帝却不再言语,只叹了口气:“倒是辛苦你了。若是没有君岁,朕大约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便是你一直待在刑部大牢也未必能争取得了时间,朕也未必能找到他。”
“陛下……”
景明帝不欲多做解释,语气轻缓:“既是已有了答案,便不好再委屈你在此了。流言之事朕已有决断,明日便会有结果。你……也不必等到明日出狱,今晚便回江府去,明日大约还有更麻烦的需要解决。”
他顿了顿,回头一看沈迟:“夜色已深,君岁既是闲着,便替朕走一趟,送她回府罢。其中缘由你也可与她详说。”
沈迟按耐住心底的喜意应了声是。两人恭送景明帝离开,随即便有狱卒进来将牢门打开。沈迟本欲过去拥住她,却没想到暗处忽然走出两名锦衣卫,看架势是要保护江怀璧回府的。
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只能抑制住冲动,温和地对江怀璧说了一声:“我们走吧。”
一出刑部大牢便是一阵寒风吹过,沈迟看她在夜中似乎瑟缩了一下,于是也不管身后的锦衣卫,脱了披风给她披上,在她要婉拒的目光下不容置疑得系好带子。
手不经意又触碰到她胸前那一块硬邦邦的,眸色微闪,连忙将手移开,心底却颤了颤。他背着光,除却江怀璧外无人看得到他都做了些什么。两名锦衣卫在不远处等着。
江怀璧看到他的所有小动作,以及他抬眼看她时眼角温柔的笑意。她咬了咬唇,容色却半分也不敢有所异动。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有多暖,又涌出来多少回忆。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两人亦是在夜风中,他离她那样近,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究竟有多重,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披风有多暖;此后他在她心里有多重,又给了她多少温暖。已不计其数。
那个时候的两人一字一句间都是试探与怀疑,将自己的心紧紧裹住,不走出去,别人也休想进来。然而当初满是戒备的心现已仅仅向对方敞开,于自己不孤单,于对方不黑暗。
沈迟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想起来当初场景。只是系好以后抬头看了看夜空,没有月亮,只有零零散散几颗星子。
不过两人姿势实在有些暧昧。江怀璧说了一声:“多谢君岁。”
沈迟笑了笑,后退一步靠近马车,示意她先请。
“我们回吧。”
听起来不过只是回江府而已。而究竟来路为何,将回何处,能否回去,回去将来又如何,其中深意,大约只有沈迟最清楚。
或许江怀璧也能听得出来,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后的那些夜晚,每每惆怅绝望以至失魂落魄时,仍旧忘不了那一句“我们回吧”。慢慢长路能够有人与她同行,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心惊胆战地强自镇定独闯前路,已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第278章 沉默
此时已是宵禁时分, 景明帝留下两名锦衣卫也是为两人能平安回去。然而此时出现在大街上必然格外引人注目,即便是圣意,也难免有人会私下议论。车夫特意挑了最短的路程,其中能避开主要街道也都尽量避免。
一进了车里便是两人世界。沈迟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怀里, 却到底顾及着外面的情况, 不敢胡来。他细细密密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语气低柔:“你可算出来了……”
他向来也都稳得住, 只是她一个人被困在刑部大牢, 风险实在太大。今晚是他提前有预谋, 知晓内情,否则那几人若是真想对她动手, 他连知道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