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谋反之日究竟远还是近,无从判断,现在看来似乎都有可能。这关乎的便不只是皇帝一人,而是整个大齐。
江耀庭作为众臣之首,其命运完全则系于皇帝身上,更不必说她同属江家人。即便景明帝与江耀庭亦知晓庆王之事,但与庆王暗中对峙,直接交手之人是她江怀璧。
秦纾已无可能再为东宫,二皇子天生痴儿,其余皇子皆年幼。眼下也并非非立不可,但逼着景明帝的,是有二心之人。从言官口中说出来的话,什么都有。
大齐皇帝威严甚重,倒不至于如同宋仁宗一般因无皇嗣,立储一事被群臣纠缠逼迫了数十年之久。但言官就是言官,引经据典出来的只要有理,能竖起一杆连皇帝都无可奈何的旗,但偏偏祖制规定为畅通言路不杀言官。
立宗室子为储的言论并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庆王一脉虎视眈眈。
景明帝自然也想得到,当初先帝夺位时期诸位皇子藩王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什么荒唐事没做过。尤其是他的那些皇叔,明里暗里各种诡计无所不用其极。
“朕想着,立储迟早还是要被提起来,不如朕先做决断。”
他顿住。江怀璧能够感觉到那道带着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心中暗暗猜想,这决断她该如何应对。
“朕总不能将天下交给一个痴儿。立长不行,那便立嫡,”他蓦然起身,朝窗走去,几步后又定住,转身,“怀璧,朕追封江初霁为后,可好?”
江怀璧震惊,心头一跳,当即跪了下去:“陛下不可!”她心跳得飞快,竟从头到尾都未想过景明帝居然有这份心思!阿霁才薨逝,七皇子又年幼,现如今所有人都盯着朝堂,将七皇子捧上去,便是要了他的命!
她伏首进言:“如今诸位皇子中七皇子最为年幼,前尚有四位皇子,论尊卑齿序也轮不到七皇子。如果既无嫡长可立,当选贤能之人……”
“你舍不得亲侄儿朕懂,可朕也舍不得仅剩的几位皇子。朕只是应急之策,若非立不可,几位皇子中只有七皇子有家世可倚仗。”其实景明帝语气只是很平淡而已,然而其中如万年寒冰的冷意已深入骨髓。
江怀璧垂首,呼吸一滞,眼眶倏然温热,声音几乎颤抖:“陛下,您认为的可以倚仗的家世,也正是七皇子相较于其他皇子为储更为凶险的原因。”
第282章 怀抱
景明帝看着她强撑着的身子, 沉默片刻,收起方才冷戾的语气:“太子并未被废,立储一时并不着急。
若真有人提起,朝堂中也必然争论不休, 暂且无需考虑。”
话音落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且淑妃曾求过朕一件事, 秦综永不为太子, 朕应了。”
江怀璧怔了怔, 阿霁求过景明帝?如果阿霁对后宫夺权无意的话, 那么几次三番对太子下手 , 又是何因?她没说话,只是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呼吸逐渐松缓下来。
半晌后看景明帝再没问什么, 她才咬了咬唇下决心问了出来:“微臣斗胆,想问问陛下……”
她顿了顿,能感觉到景明帝目光紧紧盯着她。
“……陛下究竟要试探微臣什么?”终于将后半句问出来, 她微直了直身子,袖中拳头紧攥, 眉眼低垂,已准备好了承受他的怒意和冷淡。
的确是试探没错。这事景明帝分明提早就知道内情, 却还要来问她,跟开玩笑一样, 若非开玩笑便是有意为之了。
“你觉得朕要试探你什么?以你方才的心境, 朕要问什么还需试探?”景明帝反问一句, 接着蹙眉:“你先起来吧……”
江怀璧却仍旧不动,只道:“微臣这几天的确听到有类似流言。”
景明帝不语。
她便知道了,应当是因为此事他才会有此试探。她心下一凉,手都有些软, 勉力开口:“若陛下当真疑心微臣与阿霁勾结……那如今您大可放心,再无可能了。”
话音刚落,景明帝已猛然迈步行至她面前,手忽然朝她面前伸去,带着凉意的指尖要碰到她。江怀璧心中大震,下意识往后膝行几步,失声喊了出来:“陛下!”
生怕景明帝起疑,连忙叩首:“微臣失言,陛下恕罪!”
景明帝眸光淡了淡,方才忽然生了要挑起她下颌的兴致。此刻反应过来,手还在半空悬着,连他自己都怔了怔。微一蹙眉,有些悻悻将手收回,轻咳一声,揪了另一件事开口。
“淑妃的事朕会着人查清楚,你且放心……”他顿了顿,改口道,“回去带话给令尊,让他也放心。”
忽然提起来阿霁,她心底坠坠得疼,又还未从景明帝的出格动作里缓过神来,只轻轻应了声是。
“朕进去时正好听到淑妃临终抱憾的那句话,方才一路上好奇,琢玉是淑妃兄长,应当能领会?”
她心里突的一下,难怪阿霁忽然闭了口,原是景明帝已经进来了!
可她终其一生都未能唤出来一句姐姐。
她涩声开口:“阿霁幼时极爱春日杜鹃的叫声,微臣从沅州归京数次皆是春日,她只惦记着那一日有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景明帝轻叹一声,不再追问什么。看着江怀璧的样子,原准备说他注意到淑妃最后一眼与他对视的情形,最终还是未曾开口。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好问的。
今日的江怀璧与往日差别太大。他从未想过一个妹妹能将她逼成这样,口不择言,出言不逊,偶尔的心不在焉。他心中微奇,的确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红了眼眶,翩翩公子顿时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江初霁一贯要强,从未在他面前这般失仪过。
重华苑的往事也已无需再去追究,如今他们要面对的状况是一样的。
他眸色微动,欲亲自去扶她。此刻伸了手便不容她再拒绝,不过虚虚一扶而已,竟感觉她紧张僵硬到不成样子。他蹙了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她站起来后头低低垂着,即刻向后挪两步,君臣二人之间距离正好在礼节之内,他一时竟也挑不出错来。
“许沈迟近你身,便对朕避之如蛇蝎了?”他语气倒是轻松,但是江怀璧听了却越发觉得浑身发冷。
半晌未能答出一字。便听得景明帝转了身,推门朝外面走去。
“淑妃薨逝,朕会着礼部商议丧仪事宜,并辍朝一日。……准你三日假,回去好好歇着,瞧你这样子也做不成什么。”
江怀璧谢了恩,又想起什么,略走快一步开口:“微臣想替家父也请个假……”
“江怀璧你别得寸进尺,他为礼部尚书,此事尚且离不开他。”他带着怒意转身,忽然就觉得今日的江怀璧特别烦人,看她垂首又开始认错,皱了皱眉,索性甩袖离去,远远丢下来一句:“准了。”
江怀璧抬头,并无半分喜色。脸色此时苍白得不像话。景明帝先行离去,后面留了小太监带她离开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