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忍不住问:“这件事大人为何就偏偏要维护已经薨逝的懿柔贵妃呢?”
刘无端头都没抬:“她于我有恩,再者,逝者已逝,做什么非要揪着不放,再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属下心底暗暗腹诽,这些年刘无端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明里暗里奉命杀的人还少么,现如今忽然就知道心软了?谁都知道皇帝的原则是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从来都不怕牵连。
他看着刘无端将卷宗合上放置一旁,才犹豫着说出来那句埋在心底很久的话:“大人是心慕懿柔贵妃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在她薨逝后还护着她的名声。”
刘无端低斥了一句放肆,皱眉道:“乱说什么胡话!这事沈迟提早特与我说过其中利害,我自然分得清轻重的。”
属下笑了:“要不是您一直关注着懿柔贵妃,怎么会知道她喜欢沈大人?又怎么会那般轻易地听进去沈大人的话?您明明也知道沈大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懿柔贵妃着想,但是只要能为贵妃做一点事,您都心甘情愿。此次也一样,贤妃与康嫔二人也有可怜之处,但您绝口不提,生生将二人说成罪无可恕的大恶人。属下可是亲眼看到康嫔怎么死的呢……”
刘无端面色有些松动,知道他是心腹,所说之言字字句句直戳心窝,可是一想到懿柔贵妃怎么死的,还是恨得牙痒痒。能为她做的,也仅有这些。
他在锦衣卫里面待久了,有些事是能永远瞒住的。
刘无端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年过而立却仍然没有家室,一个人久了也就习惯了。可却偏偏遇上了她,那份被压在心底甚至觉得万分羞耻的情愫,除却这心腹以外,再没人知道了。他也就一直卑微地站在尘埃里望着她足矣,无疾而终是应有的结果。
但是江怀璧并不知晓刘无端对阿霁那件事的处理办法,暗中详情一概不知。
看着眼前请他前去的三人阵势颇有些庞大,她以为是阿霁的事被查出来了。
可对方又说的是密旨,未曾惊动所有人。然而为什么先召见的是她?
第288章 提心
她能够察觉到三人的区别, 心底暗道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景明帝忽然对她的敌意这么大?若真的是阿霁……不过她能拿定主意的是父亲一定还没和景明帝交谈过,否则不会将重点都放在她身上。
江怀璧至乾清宫东暖阁时景明帝御驾方从寝殿移过来,身旁也就只跟了一个小太监,看着颇为面生。齐固不在。
她行了礼, 余光瞥到景明帝面色似乎并不大好, 略显苍白。心底暗暗惊了惊, 直觉告诉她这绝不仅仅是风寒那么简单。
她刚要开口问圣躬如何, 景明帝便之间抬手制止她, 略一挥手将殿中其余人都尽数遣退。
随后让她平了身, 指着一旁案上的纸笔道:“朕这几日腕力稍弱,可否请琢玉代笔, 写几个字?”
“微臣遵旨。”她应了一声, 心底却明白景明帝必不只是让她代笔这样简单,却也不知道景明帝用意是在内容上还是在她身上。
她起身缓步走上前去,景明帝正好坐在案桌一侧。她行至案前, 恭敬接过笔,略略抬眼提笔蘸墨。“陛下请讲。”
从景明帝口中念出的是那几句“天倾西北, 地满东南。白泽捧书,众玉行衔……”她微怔了怔, 还算镇定,左手将执笔的右手袖袍微拢, 速度不算快也不拖沓, 起笔落笔十分稳当。
前不久父亲才指导过她书法, 心正则笔正,现如今便是看心境的时候。她离景明帝很近,当朝天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字。她察觉得到目光并不锋利,只是颇为深沉。
并且, 沈迟与她说过,景明帝似乎并不知晓后两句……
“星移尘落,朱紫回还。”
“滴答。”一滴墨轰然落下,瞬间于宣纸上洇出一滴浓墨,而笔才从砚台提过来。
她眸光颤了颤,继而镇定地提笔入笔舔。笔尖还未触到,一旁忽然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径直捏住她的手腕。她心里骤然一慌,刚要开口便听景明帝冷然出言:“不必写了。”
手中的笔应声而落,墨汁溅了一地。然而景明帝还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松。
她一时间顾不了太多,手上略一使力便要挣脱他的束缚,两膝亦尽力往下坠。
率先请罪总比他近身要强。
但景明帝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开她。
此时他占据主动地位,理智比江怀璧要清晰。正好借着她反抗的力道往回一拉,惯性使得她距离景明帝的距离不过一寸。
景明帝的目光逼视着她,即便面色略为虚弱也不能使他的气势减弱一分,反倒是此刻愈显凌厉。
她两膝半蹲悬空,迅速往一旁桌案腿上微靠,身形仍然有些不稳。因姿势别扭,一时间哪里都使不上劲。
同时还需尽量垂首。
景明帝皱了皱眉,沉声命令:“看着朕。”
她不知该如何安放的手掌心已是汗意涔涔,呼吸微有紊乱。但心知此刻若是不抬头迎来的必然是他另一股未知的怒火以及猜忌。
景明帝知道她暗中已然知晓他的身世了。从景明帝要她写最后两句时她便知道了。然而于她而言此刻更危险的是身份。
她的药停了,傅先生说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怎样的变化。
假喉结若细看是一定能看出来疑点的,更不必说现如今这样近。
她的岁岁平时与她说话都没有这么近过。
她略有一丝犹豫,景明帝闲下来的那只左手已欲去勾她的下颌。
那一瞬间她浑身一冷,头微不可闻地恰好躲过他的手,巧妙地寻了另一个角度去仰望他,却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
脖颈放在背光的位置,光线略暗。但她不能保证是否会出意外,只能尽力保持稳定。
然而此刻的她又绝对不能太过镇定。她可以刻意因为身份而控制情绪,但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既然两方都知道实情,那么景明帝所能看到的正常反应的她,必然是慌乱的。
她抬眼看他时眼睛里是强自镇定的惊惧与失措,身子的轻微颤抖,这些自然不是装出来的。
这消息对她来说太严重了。
景明帝目光掠过她右手指尖染上的墨迹,语气却是漫不经心:“朕是身体有恙执不了笔,琢玉也是么?”她呼吸尚稳。
他自然也没想着要她回答,继续开口时语气已陡然冷冽:“朕信任之人在朕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朕这是第二次遇到,上一个是刘无意。江怀璧,你知道背叛朕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