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多年杳无音信的秦氏对待蓝璎更比从前亲厚,对待自己的三个孙子孙女更是宠到骨子里, 对他们简直是掏心掏肺, 恩慈要什么给什么, 定安说什么是什么,见到粉粉嫩嫩的澜儿更加笑得合不拢嘴。
蓝璎每日见到郭郎中和秦氏,很觉亲切温暖,一颗不安的心也变得踏实许多。
秦氏充满慈爱的关心和照顾,让蓝璎觉得李聿恂就在不远处,他并没有狠心抛下她们母子四人不管,他仿佛一切都有安排。
而且时日一长,蓝璎就愈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越来越觉着郭郎中和秦氏似乎就是李聿恂派回来的,否则哪有这么巧,郭郎中若是再迟几日,说不定爹爹就这么撒手而去了。
就在爹爹病危之际,在她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郭郎中和秦氏忽然回来了,给予她强大而有力的支撑。
这一日蓝璎无意中听到郭郎中同秦氏在闲谈旧事,言语中几次提到一处地名,蓝璎有心找人一打听才发现这个地方正处西南。
蓝璎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于是她找了个机会试探着同秦氏提起这个地方。可秦氏却推说自己不知道这个地方,也从来没去过西南。
自此之后,蓝璎心中亮堂,情绪也变得开朗。
她每日开开心心地守着爹娘儿女,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平淡而温馨。
有时恩慈会忍不住问蓝璎,说爹爹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回来。蓝璎就笑着告诉恩慈,说或许等哪一天宋伯伯和晚凝姨母派人来家里提亲,替宋家某个小子求娶她过门时,李聿恂可能就会回来了。
恩慈仰起脸好奇地问为什么,蓝璎说因为李聿恂最疼她这个宝贝女儿,所以这一日他一定会出现。
恩慈听了,深信不疑,用力地点头,又问那什么时候宋伯伯会派人来提亲。
蓝璎笑着点了点恩慈的额头,哄她道,那就看你什么时候及笄了呀。
恩慈已经不是小姑娘,听到这里才发现阿娘居然在同她说笑,心里有怨气,却不好朝阿娘发作,只是闷着头回到自己房中,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算自己还有几年才及笄。
日子过得很快,朝中的局势也在不断地变化着。
永初三年腊月,就在蓝璎带着孩子回到梅城县的时候,皇帝又新得了一名美人,听说是西北驻军在商路上寻来的绝色女子,年仅十五,有着异族血脉,入宫便破例封贵妃,极尽皇帝的宠爱。
皇帝夜夜笙箫,沉迷酒色,再无心打理朝政,太子奉旨辅国,平西王陈明楷便是当朝第一权臣,一时风光无限。
搁置数年的削藩之计再次被提上议程,众藩王留质于京都的王子王孙们一夜间纷纷被扣押。
这些年各藩王的势力被一步步削弱,除了少数几个势力强大的,其余小藩国早已没了可用的兵马,朝廷圣旨一下,他们无力抵抗,唯有叩首认命。
几个大的藩国也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且事发突然,无人能像当年的谢伯恩一样率先领头起兵反抗。
当陈明楷亲自率兵领着十万朝廷大军压境时,诸藩王竟无一人能正面抵抗,不过半年,削藩之举顺利达成。
诸藩王败的败、死的死、降的降,再无一人能和朝廷相抗衡。
转眼又到冬月,天气变得寒冷之后,蓝溥的身子又熬不住,再次病倒。
郭郎中告诉蓝璎,蓝溥的身子早就是油尽灯枯,此前他是强行用猛药将人硬生生从阎王爷手中救回来,如今到了冬季,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去,如果挺不过,这世上再有灵丹妙药也是救不回来了。
蓝溥仿佛也已知道自己命不久存,这一日下了一场雨,天气尤其寒冷,他将蓝璎叫到自己身边,同她交代后事。
“我死之后,无需停灵办丧,直接入棺下葬即可。这些事我已经交代阿衍,到时让他去办便是,你莫要操心。”
“我最放心不下便是你娘和定安,你娘还年轻,往后日子长,让她再找个人一起过,我在地底下也安心。定安这孩子,脾气像我,往后免不了吃苦,切记莫要让他步入仕途,留在青山,做个普普通通的文人就很好。”
“还有你,璎儿,爹爹以前糊涂,耽误了你。往后若李聿恂能平安回来,你们夫妻好好儿过日子。至于宋仝,他若发达了,离他远些……”
蓝溥说完这些已是满头冷汗,蓝璎坐在床边,默默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蓝溥缓过气来,接着道:“明楷……他错了,错了道……我死之后,他若是来,便随他上个香就是,别的……”
他越说越激动,喘息更加急促了起来,蓝璎怕他撑不住,急忙哭着劝他不要再说了。
蓝溥摇了摇头,也说不下去了。
蓝璎为他盖好被子,想叫他躺着睡一觉,他忽然伸出手指动了动。
蓝璎知道爹爹心里还有话想说,虽不忍心看爹爹如此痛苦,还是问他道:“爹爹,您有话就说吧?璎儿在这。”
蓝溥深深呼出一口气,虚弱道:“立嫡立长,我也错了。若非当年我坚持立长,朝局定然不会如此混乱不堪。我误了……误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仰起身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血丝沾在被褥上,红的刺眼。
蓝璎吓坏了,一边拿棉布替蓝溥擦着嘴角的血,一边让人去喊郭郎中。
蓝溥拍了拍蓝璎的手,目光慈祥地望着她,轻声道:“别急,聿恂回来了。爹爹看到他了,在路上,快了,就快回来了……”
郭郎中赶来,亲自喂蓝溥吃下安神的药丸,很快蓝溥便安安静静睡着了。
走出屋子,蓝璎问郭郎中:“我爹爹他还能撑下去吗?”
郭郎中摇了摇头,望着天空道:“难。”
蓝璎立时撇过头,既心酸不舍,又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这一年来,蓝溥熬得太艰难了,除了汤药,其余的东西基本不吃,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连翻身都难。他之所以拼命坚持,只是因为他若多活一日,便能多护佑家中妻女一日。
蓝溥这一觉睡得特别长,也特别的踏实。
郑夫人不放心,进去看了好几次,发现他还有气,才又出来了。
到了傍晚时分,天黑了,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蓝璎走到院子里,目光忽然停留在桂花树下那口老井上。
她不由自主走到井边,蹲下身子望着黑黝黝的井口,那里面深不见底,仿佛有声音在呼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