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煜。
谢灵的书房有个小阳台。
沈煜时常在那里练习台词。
而桑胭就被安排睡在紧邻书房的房间。
七十年代建的文工团宿舍里,三室一厅的房子很小,完全没有隔音效果。
来到这里的每一天,桑胭几乎都是在沈煜发出的声音中醒来。
时而是他拉的琴声,唱的歌声;时而是他认真念出的台词;时而是他字正腔圆练习口条时朗诵的普通话跟外文。
盛夏的天空蔚蓝,白色鸽群扑着翅膀,成群结队,从红砖垒砌、青瓦遮盖的屋檐边飞过,转瞬便不着痕迹,只留下在天边缓慢飘移的几朵云朵。
那时的时间似乎走得很慢。
让人有空闲去缱绻旖旎。
晨曦将书房染黄。
溢满书香味的房间尽头,留寸长黑碎发的少年着休闲白色衬衫,深蓝牛仔裤,黑色帆布鞋,高大身子微缩,靠站在阳台一角。
他将双肘支在阳台边沿上,手拿剧本,在低声念台词。
朗朗晴空下,他滚动瘦突喉结,带着压抑的感情,慢慢的朗诵:
[答应我,以后要像这样笑。]
[这是最后一次,我这样来看你了。]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呢,别自信了,我这样的人,只会喜欢跟我一样强大的人。]
[如果哪天我不在了,答应我,千万不要找我,就当我从未来过这世界。]
晨起的桑胭被这些忧伤情话迎面集中。
虽然很装腔作势的网抑云,为赋新词强说愁,但是当它们被沈煜这样用情且认真的念出来,桑胭总觉得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苏感。
真想问问他是吃什么长大的,紫苏吗?
情难自已的,循着少年说话的声音,桑胭轻声走向书房,悄悄推开书房的门。
从微微启开的门缝边看进去,一眼就可以看见站在阳台上的白衣少年。
他身后的书桌上放着他早上刚练习完的小提琴。
一只精美的斯特拉迪瓦里被随意扔在痕迹斑驳的梨木书桌上。
晨风吹来,吹起他昨日写下的几张工整毛笔字帖,白色纸张遮盖到咖棕色的琴身上。
跟他有关的一切都很高雅,桑胭感叹他真是如此有韵味的一个人。
沈煜还在专心的念台词,没有留心身后有人来到。
桑胭躲在窗边,像一条被沈煜的颜值吸引的颜狗,悄悄欣赏让早晨的阳光染得金黄的他。
这样的他看起来干燥温暖,一点都不冷,还很真实。
大约是用一个姿势站累了,他换了站姿,侧转了身,收起了手肘,换了一个角度而站。
侧脸干净利落的曲线被阳光勾勒出缕缕金色的浮光,恰好溅进藏匿在角落里静静偷窥他的少女眼中。
他身上好多光,美轮美奂,桑胭留恋眼前的画面,不想离开。
来这里快一个月了。他跟桑胭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明明对着他的剧本,他的书,还有他的琴,都那么多话。
桑胭知道,他根本瞧不起她。
昨日谢灵同时给他们上课,教他们如何哭。
谢灵说,哭有很多种,可以梨花带雨,可以嚎啕大哭,亦可以热泪盈眶,亦可以潸然泪下。
不论哪一种,必须要哭得真实有感情,要让观众共情。
讲解完技巧以后,谢灵挑了几幕戏给他们练习。
沈煜轻松自然的演绎了关于哭的千百种方式。
桑胭被折磨到最后,双眼干涩,欲哭无泪。
“丫头,你这完全是没救了。”谢灵当着沈煜的面,狠狠批了她一顿,说她这样的,将来就算进圈了,也只能是个眼药水收割机。
被骂到最后,本来哭不出来的桑胭终于丢下原本谢灵要她演绎的角色,动情的为自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甚为委屈。
沈煜站在一旁,嘲讽的牵起嘴角,觉得跟她搭戏就是浪费时间。
桑胭后来每每想起那段时光,都自惭形秽,明明是一个师父教,同样的教法,最后教出一个影帝,还有一个十八线。
“嘎吱——”默默注视得忘我,站得脚酸的桑胭站立的重心不稳,将微启的门板朝房内推得嘎吱一声,门大打开了。
在阳台上练习台词的沈煜闻声回眸,辨出桑胭似是一直躲在书房门口偷窥他。
感受到他那冷酷似寒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篆刻般的逡巡,桑胭困窘的捏了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