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陈氏漫不经心应了句,“知道了。”
江父纳闷,白日里不是还挺开心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怎么了?”
江陈氏心里藏不住事,见江父问了,就把荷包拿出来了,道,“刚刚知知给的银子,我数了数,有个十来两呢。”
江父看了眼荷包,没吭声,把弦换好了,才闷声道,“知知这是怕咱们不喜欢她。这孩子心事重,瞧着特别懂事,在那府里估计吃了不少苦。孩子给了,你就收下,也别揽着不用,买几匹布来,给家里一人做身新棉衣。”
江陈氏一迟疑,“用了啊?”
江父“啊”了一句,道,“用。你不用,孩子还当我们跟她不亲。到时候家里再贴就是。”
江陈氏这才应了下来,“成,我明天就去。”
夫妻二人躺下,看着黑黢黢的屋顶,两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江陈氏更是眼泪都流下来了,“我对不起咱娘。她当时把二妹托付给我,我没把人给照顾好,连她留下的这根独苗,我都没看住,让知知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江家夫妻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两人从未宣之于口,连儿子江堂和江术都没告诉。
那便是两人根本没有女儿,知知是江父的妹妹的孩子。
江陈氏进江家门时,江父还有个妹妹,名唤江若,还未及笄。江若小小年纪,便生得极好,江陈氏颇喜欢自己这小姑子,姑嫂两人亲如姐妹。
后来有一年,江父跟随大军外出打仗。江陈氏同小姑子两个撑着家里,当时江陈氏和江父的小儿子江术才两岁大,正是离不开娘的时候,千户家里却来喊人去帮一段时间的忙。江陈氏走不开,江若便主动替嫂子去了。
三个月后,江若回来了。江陈氏现在都记得,当时小姑子羞答答的红着脸,同她说,自己在外边碰到个男子,让江陈氏不必替她再相看人家了。
江陈氏同小姑子感情好,自然满口答应下来,等着江若口中那男子登门求亲,哪晓得没等到那男子,倒是江若身子不对劲了。
江陈氏是过来人,一下子便看出来,小姑子这是被那男人占了便宜的。又在家中等了四个多月,眼看着江若的肚子大起来了,江陈氏没法子了。恰好那时江家的梅姨娘被丢到别庄来住,来卫所寻人打杂,江陈氏便把儿子交给江父,带着小姑子去了别庄。
在别庄,江若生下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江陈氏伤心至极,又要料理小姑子的后事,又要带孩子,后来回想,已经完全想不起,孩子是什么时候被换走的。
未婚生女,实在是不体面的事,江陈氏不愿让小姑子背着这样的名声,便说孩子是自己所生,且多年来一直视若己出。
这事江父也是晓得的,两人把这秘密瞒得死死的,谁都不告诉。
若非今日两人感慨,怕也不会提及此事。
江父叹气,道,“找个日子,带知知去给阿若磕个头吧……”
江陈氏也叹着气答应下来,翻了个身,入睡。
是夜静谧,江知知是万万猜不到,自己的身世还有这样的秘密。
她难得睡了个好觉,没继续做噩梦,次日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洗漱了,用了早膳,江家父子三人便要去营里销假,江陈氏则也有事出去了,知知便陪着嫂子忙些家务事。
嫂子冯翠翠干活极利索,扫院子喂鸡喂猪……一下子都不得空的,知知追着给她帮忙,又被冯翠翠给“撵”走了,道,“脏兮兮的,小姑娘家别干这些。小妹你要是闲得无聊,去给小驴子讲故事吧。”
知知眨眨眼,道,“那我教小驴子千字文吧。”
冯翠翠满脸惊喜,“小妹,你还识字?那敢情好,你替我教教那个混小子。”
知知便去给小侄子教千字文去了,小驴子挺喜欢这个温柔好看的姑姑的,难得在板凳上坐得住,不像平时,叫他老老实实在家里坐一会儿,就跟给他上刑一样。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小驴子摇头晃脑跟着念,连冯氏这个当娘的看了,都觉得十分稀奇,难得见到儿子这么乖。
院中几人正各忙各时,忽的见个婶子隔着栏杆冲里头喊,“翠翠,江二郎在家吗?我家秀秀要生了!”
冯氏傻眼,忙道,“二弟他去营里了,这生娃找二弟干嘛,该去找稳婆啊!”
那婶子却失望极了,匆匆丢下一句“找了,我家秀秀难产了,卢婆子让找大夫”,急得又跑去找人了。
冯氏跺了跺脚,匆匆把衣裳晾好,就急匆匆要去看秀秀。
知知稍一迟疑,也跟着追了上去。
来到秀秀家中,一进院子,便是扑鼻的血气,冯氏立马暗叫一声坏了,低声道,“肯定是血崩了。”
屋里的卢婆子同样束手无措,眼看着秀秀唇色都白了,止血的布湿的比换的还快,咬咬牙,冲着外头喊,“烧火!”
知知不明所以,望着那很快被点燃的火堆,问道,“烧火做什么?”
冯氏却是经过这阵仗的,摇头道,“稳婆是想用火灼把伤口烫合。”
知知听了,吓得睁大眼,全然没听过这样残忍的止血方法,“这有用吗?”
冯氏同院中其他妇人却是露出了一样的表情,那便是听天由命。富贵人家生孩子,尚且还有贵重的药材,譬如参,吊着命。穷人家生孩子,可没那么多招,碰上暴崩这种事,只能认命。
院中秀秀的大女儿已经哭得快噎过去了,大约是母女同心的缘故,她知道自己的娘在受苦。
整个农家院落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悲伤。
这时,秀秀的婆婆总算喊来了个大夫,不是旁人,正是江术。
江术背着药箱进门,见到嫂子和小妹,也来不及说什么,点点头便进了屋子。
片刻后,江术出来了,面上神色沉重,道,“止血药我已经让稳婆敷上了,但能不能有效果,不一定。”
知知站不住了,瞅准了院里的厨房在何处,冲进去,取了个碗,从袖中取出个瓷瓶来,一股脑儿将里头积攒了一个多月的灵液倒了大半进去,掺了些热水,捧了出来,递给那坐在地上哭的小女孩。
“端给你娘喝,陪你娘说说话,多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