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颔首, 沉声道,“我本打算, 等处理完了丧事,再去接你和孩子。”
知知摇摇头,“我没那么小气,人死如灯灭, 那些恩恩怨怨的,就当它都过去了。我不在意。”
“不过,”知知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 一双清澈眸子带着暖意,望着陆铮,“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没让人去幽州告诉我,是不想看到我了。”
她微微垂下眼,想到得知肖氏死讯那一日,心里那隐秘的担忧。
肖氏再如何作,她也是陆铮的生母,陆铮若是因为肖氏的死,同她有了龃龉,知知自认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解开陆铮的心结。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横亘着家仇。
当她坚持要来徐州时,一贯疼她的爹爹,第一次不肯答应她的请求,若非哥哥从中相劝,只怕她还来不了徐州。
陆铮想到这一出,一下子变了脸,语气焦急解释,“我怎会把这事怪到你身上。她人已经去了,我也不欲再说些什么,但绝同你没干系的。纵有千错万错,也怪不到你的身上。”
“她想害你性命,我心中恨极了,但碍于她是我的母亲,我纵恨她入骨,也不能害她性命。但我当时想,将她送回郧阳,这一辈子再不叫她有机会接触到你和孩子们,这般才可保全你和孩子们。后来,她死了,说句大不孝的话,我心里松了口气。”
“她若活着,便一直有一个人,威胁着你和孩子们。财帛动人心,哪一日你或者孩子身边,有一人疏忽了,后果都不是我能够承受的。现在她死了,我才彻彻底底安了心。我不是孝子,我问心有愧,唯一能给她的,便是死后哀荣。”
“所以,我让管事大办白事。但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其实她死了,我很庆幸……”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陆铮第一次在人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那些隐秘的、不容于世的想法和念头。
知知听了,没有半分畏惧,只是打心底里心疼他。她主动抱着他,仰起脸,柔软的嘴唇吻在他因缺水而干裂的唇上,用自己的温柔,安抚着这个男人心里的伤痛。
生母死了,怎么可能不难过,人心都是肉长的,知知从来不会觉得,自家夫君是铁石心肠的,她知道他有多柔软,他的所有柔软,都毫不掩饰地显露在她的面前。
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过后,知知轻声而坚定道,“我今夜在这里陪夫君,夫君不想我跪,是心疼我。但我待夫君之心,亦如夫君待我之心。我跪她,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是夫君的生母。”
陆铮张了下嘴,终是不舍得将这拥着他、给他带来温暖的小女子推开,默许了知知的做法。
隔日,头七便算过了,肖氏的葬礼,也彻底结束了。
知知催促陆铮去休息,不许他再管剩下的事,她则领着管事,将陆家亲戚一一送走。
辈分低的,自是不用知知亲自出面,但辈分高的,尤其是德高望重的几位爷爷,却是知知亲自出面送走的。
十爷爷见到她,还稍稍震惊了一下,孙媳妇其实不在府里,这事他还是才知道的,明白过来后,心里多少觉得陆铮这事做得实在过了些。肖氏再如何,也是他的母亲,怎能偏心到这种地步。
连带着对着知知这个孙媳妇,都有点不是滋味了,昨日没见面时,他甚至在想,当年自己给陆铮说的这门亲,是不是说错了。
但等今日见了孙媳妇,见她举止端庄大气,既不摆侯夫人的架子,也不自轻自贱,没被那些婶子们压下去,进退有度,老爷子顿时又改观了。
知知倒不晓得,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在想什么,她亲自送老爷子出门,临到分别时,微微一屈膝,语气真诚,“多谢十爷爷对我夫君的照顾,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十爷爷保重身子,日后我同夫君再来给您磕头。”
这话听得十爷爷心里熨帖,又虚虚扶了她一下,“二郎媳妇儿,快起来。”
知知也不推脱,顺势直起身。
十爷爷看着她这不卑不亢的模样,想起肖氏那个偏颇的性子。以及她对陆铮的不闻不问,心里又是一叹气,也难怪陆铮偏心了,莫说陆铮与江氏朝夕相处,便是他,才见了江氏几次,都心里有所偏向了。
老爷子索性不去管这些了,道,“别送了,我这就走了。二郎这孩子命不好,有你在,我们也放心。今后,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吧……”
说罢,十爷爷也不去纠结什么,被人扶着坐上马车。
知知目送马车远去,忙碌了几日,总算将这些大大小小的亲戚,都一一送走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对管事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给你放几日假,好好休息休息。”
管事忙推辞几句,知知自是不顾他的推辞,又给了赏银,把人给安抚下去了。
知知回到正院,推开正房的门,果不其然,陆铮还未醒。
大抵是这段日子太过伤身的缘故,亦或是肖氏下葬那一日淋了雨的缘故,头七的第二日,陆铮便发起烧了。
知知寸步不离照顾了他一整夜,陆铮才退了烧,但大夫也道,似陆铮这样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了病,养病便很慢,加之知知又想借着这个机会,替他补补身子,便不许他出门了。
陆铮倒很享受被这样管束着,也没什么怨言,老老实实听媳妇儿的话,堂堂侯爷学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
知知进门,上前摸摸陆铮的额头,温热的,倒是没发烧,安下心来。
陆铮似是被这动作给弄醒了,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茫然,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坐起身来,“老爷子他们都走了?”
知知“嗯”了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叫膳房弄一个醋溜藕丸子好不好,开开胃。”
陆铮对吃的不挑剔,随口嗯了句,心疼地道,“上来歇一会儿,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
陆铮掀开被子,给妻子腾出空间来,等知知脱了鞋袜和外裳,躺下来,他才把被褥盖好,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比起以往更亲昵了几分。
陆铮侧过身,抱着知知,低声问他,“累不累?”
知知摇摇头,“不累,事情自然有下人再做,我不过拿个主意而已,又不用事事亲历而为,累不着。”
陆铮侧着身,望着自家妻子,见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发有些散乱了,看上去比起平常小了几岁,心里更是一片柔软,忍不住上去亲亲她,“家里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就去幽州接珠珠和儿子去。”
陆铮有点小骄傲的道,“我还给儿子取了名!”
说完,就发现妻子眼神中带了一丝为难,看过来了。
陆铮眨眼,“怎么了?”
知知老老实实道,“爹爹给取了名,叫廷儿。”
陆铮心里一下子凉透了,但当着知知的面,还真不敢露出端倪,生怕知知心里不舒服,忙安慰她,“取了便取了,名字而已,又不是大事。岳父是孩子的外祖父,取个名字也是应当的。陆廷……陆廷也挺好听的,寓意也好。”
话是这么说,陆铮心里快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