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这事便交给你了,吕相。”
吕渐之心底长叹一声,额头贴地,恭敬应下,“是。”
这主意虽是他出的,但在他心里,未必没有期待过,少帝能硬气一回,有骨气一次,拒绝甚至呵斥他竟出这样的主意。
但是,终究是没有。
吕渐之踏出大殿,殿外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瞭望远处,那乌云仿佛就压在金碧辉煌的宫墙之上,压得他心神有一丝恍惚。
在这样的恍惚之间,吕渐之仿佛听到身后的大殿中,有人喋喋不休说着话,不止一个声音,有很多,或义愤填膺,或底气十足,在求少帝给叛国的顾家降罪。
叛国罪,按律例处,当诛九族。
共事几十载,当真没有留下半分情分。
吕渐之走出了皇宫,回到自己的府邸,吕相的妻子书香世家出身,见他神色难看,也晓得朝中事多,并不敢问什么,只对嬷嬷道,“叫人送浓茶去。”
说罢,轻声一叹,“相爷今日怕也是要在那书房熬一夜了。”
嬷嬷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吕渐之正闷头,在心中想着,皇室还拿得出什么,请动战胥。异姓王?封地?
听闻战胥有一女儿,流落在外,近日寻回了,不如封其为郡主?亦或者许以皇后之位?
吕渐之正想得入神,忽的,门被敲了一下,“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仆人走了进去。
“吕相。”
吕渐之感觉到一丝古怪,抬起头,朝那“仆人”看过去。
……
皇宫内的一处偏殿,除了殿外牢牢把守住的侍卫,殿内并无什么伺候的丫鬟和太监。
仿佛一夕之间,大家都知道了,顾老将军战败,顾家背上叛国罪名,谁都不乐意来伺候这里住着的顾家人了。
顾老夫人微微合着眼,平卧在床榻上,呼吸声有些浊重,顾戈的妻子谢氏在一旁伺候,连眼睛都不敢合一下。
片刻,顾老夫人睁开了眼,吃力看了眼四周,谢氏忙取了盏水,递过去,服侍着婆母饮下。
凉透了的水,顺着咽喉流下,顾老夫人没说什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喝完了一整盏水,润了嗓子,才开口,“出事了?”
谢氏原本还想瞒着,却不想婆母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双眼一下子红了,强忍着泪意,“嘉城一战,败了。”
顾老夫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谢氏忙扶她,将枕头放在她的背后,扶她坐好了。
“想哭就哭,有我在。”顾老夫人疼惜看着自己这个长媳,身为长媳,谢氏很尽责,老爷子和长子出征后,陛下要她入宫养病,谢氏也是主动自请一起来的。
谢氏的眼泪一下子止不住了,仓惶又慌乱的道,“娘,那些人都说,爹战败了,夫君叛国了,陛下会不会处置我们?我死不要紧,可我的薇薇还那样小,展哥儿还没有娶妻成家,难道他们也要因为大人们犯下的错……”
谢氏说不下去了,哽咽不止。
“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护住孩子们,别怕。”顾老夫人撑着病体,咳嗽了几句,短短一句话,中间愣是断断续续了几次。
婆媳二人相顾无言,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氏推门出去看,就见到去做公主伴读的小女儿回来了。
谢氏赶忙一把抱住女儿,送她来的是兰妃身边的大宫女,谢氏赶紧站直身子,不失恭敬的道,“劳翠云姑娘走一趟了。”
大宫女翠云面带一丝同情,看着母女二人,尤其是梳着双丫髻的薇薇,怜悯道,“夫人不必客气,兰妃娘娘方才吩咐,说这几日公主身子不舒服,谢小女郎便不必过去了。”
说罢,冲母女二人一点头,走出了这略显冷清的偏殿。
宫里的人,旁的本事大概没有,但趋利避害的本事,却是头等的,兰妃娘娘一得知顾家叛国,便立即和顾家疏远了。
翠云回到西岚宫,去主子面前磕头,兰妃摁着额角,闭着眼,宫女正在给她梳着头发。她道,“人送回去了?”
翠云道,“回主子的话,送回去了。”
兰妃闭着眼,没作声,仿佛是在小憩,半晌,翠云跪得膝盖都疼了,才听到她的下一句。
“往后叫西岚宫的人远着顾家人,谁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翠云又道,“是。”
她应得平静无波,心里却是一下子凉了,谢小女郎做伴读的这些时日,兰妃娘娘一直待她十分和气,还笑言拿她当亲女儿养大算了,如今顾家一出事,兰妃娘娘连问都不问一句,当即把人送走了。
这叫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如何不心凉。
兰妃却对宫人的心思毫无所知,仿佛只是送走了个下人,淡声问起皇帝这几日去了何处宿,谁侍的寝。
“安妃娘娘那里去了两日,云嫔娘娘那里去了一日,剩下的日子,陛下都宿在自己宫里,叫的今年新选的秀女伺候的。”翠云轻声道。
兰妃睁眼,嗤笑了句,挥退梳头的宫人,却没问皇帝宠幸了谁,问道,“家里最近可有信送来?”
翠云硬着头皮道,“回娘娘的话,近几日没有。”
兰妃一笑,娇美的面上露出一丝嘲讽,朝中出了那么大的事,家里却连一封信都没有寄来,难不成将她当成弃子了?
想到家中那几个模样姣好、被娇养着的妹妹,兰妃面上划过一丝厉色,厉声道,“传我的话,公主身子不舒服,请我娘进宫。”
翠云应下,忙迈着小步子出去了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