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年长男子神色一肃,大声喝道。
原本正在下湖的男子们皆迅速上岸,来不及穿外裳,顷刻间成队,井然有序、丝毫不乱,朝着西北角的军营跑去。
知知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江父和哥哥们已经随着队伍远去了。
江陈氏倒是习以为常,见女儿面上有些慌,安慰道,“没事,入冬了,那些蛮子便不老实起来了,一个冬天总要来这么几回。”
知知听了这话,再张望四周,见众妇人连同孩子,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眼神中也有担忧,但并不慌乱,还有条不紊的接手了捞年鱼的活。
身材结实的妇人们带头下了湖,开始收渔网。未到进营年纪的少年们抢在前头,稚嫩的面上带着如父兄一般无二的坚韧,几百斤的大鱼被少年们合力拉到冰面上。
年纪略小些的孩子、姑娘们则开始搬着大桶,将被拖上岸的鱼一桶桶装好。
知知亦在人群中帮忙,她力气小,看着纤细且瘦,手腕又细又白,军户家长大的姑娘大多有着锄强扶弱的天性,一见她,便不容拒绝安排道,“你就在跟孩子们在岸上守着鱼吧……”
手一挥,倒不似个寻常军户的姑娘,颇有些女将的英姿勃发,说一不二。
一堆“老弱妇孺”忙活了半天,才陆陆续续上岸来,而此时的岸上,早已摆了几十个木桶竹筐,里头装满了沉甸甸的鱼。
又有少年们赶来了驴车牛车若干,众人抬木桶竹筐上了车,一行人跟在那牛车后头回住处。
车辙留下重重的印记,有姑娘唱起了民谣,略沙哑的嗓音,苍茫激荡的曲调,在辽阔的原野中传出老远……
回到住处,一家人还未用饭,知知很快地炒了几个菜,焖了掺了粗粮的饭,盛出送到堂屋,一家人用了饭。
江陈氏便开始搓草绳,知知坐在一边,江陈氏是不准她干这些粗活的,怕伤手,知知便只能在旁边打下手。
她有些心不在焉,立马被江陈氏看出来了。
江陈氏笑着,“怎么了?担心你阿爹他们?”
知知点点头,老实道,“我以前还没见过打仗,有点怕。阿爹他们经常要打仗吗?”
江陈氏不在意地笑了笑,“军户人家,一辈子都离不开打仗。你也别怕,你阿爹和阿兄们心里有数。他们父子三人上阵,能互相帮衬着,我瞧着这回阵仗不大,兴许没来多少蛮子,你二哥估计用不着上阵。”
搓好一根长长的草绳,见知知还是忧心忡忡的,便有意同她说些有趣的,就道,“咱们隔壁的那大院子,就是你阿爹和阿兄所在队伍的千户长,管着咱们一千多户军户。你来了没几日,还没同他碰过面。咱们千户姓陆,人年轻,身手在咱们卫所却是一等一的。有一回蛮子来,领头的叫得可嚣张了,还扯着脖子要同陆千户比试,你猜结果怎么着?”
知知也听得有了兴致,道,“陆千户赢了?”
江陈氏笑得满脸得意,“岂止是赢了,咱们千户一戟,把那首领打落马了,还生擒了那蛮子首领,废了他一条腿。后来才晓得,那首领竟还是个部落的王的儿子。后来还是咱们卫所指挥使出面,用这蛮子首领换了好些粮食。”
知知听了,对江陈氏口中这位保家卫国的陆千户很有好感,大约是自己也成了军户的缘故,感同身受。军户人家虽由于户籍,不得不打打杀杀,可军户却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国为民。
正这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了,知知听见江父焦急的声音。
“快出来帮忙!弄热水来!”
第6章 陆铮
难道是兄长受伤了?
知知急急忙忙起身,扶着江陈氏的小臂,同她一起出院子。
院外不远处的小道上,就见她挂心的父子三人都安然无恙,倒是大哥江堂背着个男子,男子着黑衣,身形高大,头低垂着,似是晕着。
江陈氏却是一眼认出来,“千户怎么伤了?严重不严重?快送屋里去!”
江父三人来不及解释,救人要紧,自是背着陆铮往江家旁边走去,却没进陆家的那座院子,而是疾步进了旁的一间瓦屋。
这瓦屋夜里都没亮过,知知一直以为这是空屋子,不曾想,居然是陆铮住的地方。
但这简陋且狭小的屋子,未免与他的身份相去甚远。
江陈氏和冯氏急忙去端热水,幸好家里刚烧了灶,热水还有不少现成的,全都送进了陆家的小屋。
江术和另一名军中大夫为陆铮处理伤处,江陈氏这才找到时机问,“千户这样能打,谁伤的他?”
江父垂头,面露羞愧之色,“陆千户是为了救我。”又想起陆铮于蛮人刃下救了他的场景,江父摇着头道,“若非没有陆千户,我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江陈氏紧紧皱着眉头,一家人皆守在这里,等那大夫出来了,肃着张脸,下了医嘱,“今夜好生照料着千户,药我让江小子熬着,明日我再来。”
江术也跟着出来了,一家人顿时围了上去,江陈氏忙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江术拧着眉,神色有些凝重,低声道,“性命无忧,但左臂……”
他没继续说,江家人包括知知,皆懂得他的言下之意了,陆千户性命无碍,但左臂很有可能落下病根。
听了这话,知知莫名的难过起来,她才从阿娘口中得知这位千户的英雄事迹,顷刻之间,大英雄便躺在简陋的床上,昏睡不醒。
坏了一条臂膀,对寻常人尚且是难以接受的事情,更何况陆铮是将士,他是战场上驰骋的猛将,卫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千户,前途无量。
傍晚,陆铮烧起来了,烧得迷糊,额头滚烫,江父三人皆守在那边屋里,连晚饭都顾不上了。
知知同样担心,却忽的发现,自从陆千户受伤之后,照顾他的一直是江家人,相反,陆千户的家人却从未露面。可旁边那座院子里,分明傍晚才亮了的,不像没人住的样子。
心中疑惑,她亦问出口了。
江陈氏听了,皱眉道,“本来这是陆家的家事,我不该多嘴,但陆千户的娘实在是糊涂人!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她更糊涂的人了!”
原来,陆家如今只余陆千户一个男丁,他的父兄皆相继战死了,家中只剩母亲肖氏和寡嫂小宋氏。这肖夫人没念过书,有着乡下妇人的通病,信大巫。自打丈夫战死后,肖夫人不知听了哪个大巫的胡言乱语,竟是觉得,次子乃克亲的命,谁同他亲近,谁便会不得好死,自己从来不亲近陆铮,更不许家中其他人亲近他。
尤其是长子不顾肖夫人的反对,仍对陆铮很亲近,却在当年战死后,肖夫人更是认定了那大巫所言非假,长子陆宵就是被次子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