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将诸多不要紧的行囊交由店伴看守,独独负了兵器, 随他一同策马出城。
在太湖畔刚栓好马,便见着满目绿波之处荡来一叶小舟。
裴慧快口问道:“这位老先生, 金玉楼怎么去?”
划船老翁耳背, 问:“啥格楼?”此人一口吴语, 叫众人皆没听懂。
裴慧又道,“金玉楼怎么走?”
老翁笑道,“你定是记错名字哉,太湖里外,呒不一个叫啥金玉楼格。”
说罢,老翁只手,将小舟缓缓划走。
裴慧不解,道,“这老翁是来接何人?何故问问即走?”
长孙茂倚着树,直笑,道,“这劫复阁,原本如同桃花源,乃是不足为外人道之所在。若是连这销赃之处已路人皆知,这么多年,没被官府仇家夷平,怕也被前来观瞻的游人踏破门庭,又如何称得上普天之下最神秘的组织?”
叶玉棠瞥见远处荷丛,道,“湖中不知几多淤泥。这老翁,倒有些手劲。”
长孙茂道,“刚才那位,的确是劫复阁引路人。既是引路人,功夫手段皆大有讲究。此人既行水路上,便是极擅水性。前往金玉楼仍还需划上数个时辰,沿路盘问几句,若此人来路不善,一见端倪,便会将小舟划至湖中心的极凶险所在,而后,将小舟翻覆,此人则避在暗处,在你叫天天不应之时,出手害你,于无声无息。”
裴慧道,“你不早说。”
长孙茂道,“这劫复阁人,自称阴间人。故劫复阁所有楼阁的引路人,也名作‘渡阴人’。渡阴人通常是垂髫小童或耄耋老者,但只有前者才会引去正路。”
裴沁拍拍他身侧树干,道,“你如何知道?”
长孙茂嘚瑟一笑,“这普天之下,还没有我长孙茂去不了的地方。”
裴沁嘁地一声。
哪怕再正经之人,同这人说话,总会被他带的跑偏,忍不住插科打诨起来。此人虽武功不行,做人也没个正经,但是与人相处自有自己的道理,且与人结交,不吝钱帛,想来也因此交友无数,不论往何处去,都不乏朋友引见。
话音一落,远处游鱼出听,绿水之上碧波荡漾,雾霭蒙蒙之处,又来了一叶小舟。
这回撑桨之人果然一名小童。
待那小舟近岸,便听得长孙茂远远询问:“小先生,重阁主近来可好?”
小童笑道,“来格斯撒宁?阿有撒事体?”
长孙茂道,“我是阁主朋友,上回他说,若来苏州,请我喝两杯茶。”
小童道,“昂啦阁主,每年就来两趟,格几日么不啦,公子哎是先回啦。”
长孙茂笑道,“他不在,茶也是要品的。”
那小童这才笑着说,“侬就来喫茶,先到船上来,好伐?”
众人上船去后,小童一人执杆,带着小舟稳稳离岸。
这一行,只有长孙茂知道诸多关窍,众人皆没有随意搭话,怕一旦说错半个字,便前功尽弃。
湖面广袤,远处淡淡生烟。
船行出一段距离,便听得那小童唱起江南小调。
小童嗓音清脆,宛如莺啼婉转,竟比丝竹之声更是动人。
不知不觉,船已行入藕花深处。
低头是碧波清泉、荷叶飘蓬;抬头是天蓝叶茂、举目皆欢,扁舟芦苇。
叶玉棠从未到过江南,这等风光看在眼里,但只觉得风流畅快。
裴慧见这满目莲叶,小舟竟似能自辨方位似的,九曲十八弯,游刃于其间。
长孙茂先前所说“阴间人”那番话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此刻再看这水雾障目,不知身在何处,便觉浑身冷飕飕的。
又见长孙茂三言两语同那小童聊天打趣,仿佛很是熟络,不免猜忌:此人带我们前来这陌生之处,是何用意?
莫非与那青衣人,其实早已串通一气?
一时心生畏惧,不免握紧双刀。
裴沁轻轻搭住她的手,柔声道,“此人虽举止轻浮,也还算磊落。一路走来,你看不出?”
裴慧道,“你怎知他不是装疯卖傻?”
裴沁笑着摇摇头,“既已用人,便不可生疑。”
裴慧微觉羞惭,渐渐松弛下来。
众人各有心事,不知不觉便行到日暮西斜。
天色暗后,湖面云雾更浓,数十丈外的事物便已不大看不清,但却从那云雾天光之中渐渐露出楼阙的光影。
伴着小童歌声,又复行了一段水路,这时光线更明,映照满湖荷叶;渐渐近得一处小岛,岛上楼阁高耸,灯烛照映之下,一派朱梁流瓦,处处精致;楼中鸣钟击鼓,人声鼎沸,歌乐不休,远处可闻。
上有一扁,扁上写着“金为楼阁玉为门”。
那小童将舟靠岸,道,“此地就是吃茶的地方了。”
长孙茂道,“初来乍到,还请小先生指引。”
小童道,“侬要有阿拉阁主额亲笔信,个末就请上座,要是末额,侬还是要付茶钿,再好看个样神物。”
谢过小童,众人纷纷下船,沿曲折小径前往远处水榭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