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愣住了,他起身一看,方彦怀里还躺着一个周昱,头部被白纱布包裹着,露出的半张脸是死人独有的铁青色。
方彦还在哭,浑身颤抖,紧紧地搂着周昱已经冰凉的尸体。
而半空中漂浮着的周昱眉头紧皱,四周的窃窃私语也逐渐清晰:
这是方家二少方彦对吧?啧啧啧,刚跟周家那小子领了结婚证,当晚岳父就没了,第二天自家丈夫也出车祸死了
嘘!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会嚼舌根?!人家小方哭得这么伤心,你怎么好意思在旁边说风凉话?!
唉,周家这下子可是元气大伤咯,老爷子和当家的先后去世,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我死了?周昱觉得难以置信。
他的生活才刚刚步入正轨,刚刚把方彦划入未来的所有规划,就算周父的离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有方彦的陪伴,一切的苦难始终能咬着牙熬过去。
一场车祸,把所有美好的期盼毁得一干二净。
周昱难以接受,像被车轮碾过一样浑身不适,他现在很虚弱,指尖透明得好像风吹就能四散分离。
他的神智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但一直记得紧紧跟在方彦身后。
他看见方彦死活不愿意松开自己的尸体,直到方家长子也就是方彦的大哥方奕亲自前来,沉着脸给周家人道歉,就强硬地把方彦给带走了。
意外的是,方彦异常坚决地要求回以前和周昱共同的那个家。
他步履虚浮地钻进属于周昱的房间,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一天一夜,他坐了多久,周昱就在一旁陪了他多久。
周昱对自己的后事丝毫没有兴趣,他更担心方彦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实在是不对劲。
方彦从被方奕强行带走开始就没再哭过,面部表情凭空失踪,安静得像个假人,除了提出回家的要求,就再也没开过口。
他不吃不喝,任凭方奕好话歹话说尽,根本不为所动。
最后方奕烦躁地原地踱步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拨通号码:喂,谢医生在吗?是这样的,目前我弟弟的状态很糟糕,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
周昱飘到方彦面前,轻轻地顺着他的轮廓摸了摸。
方彦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差,惨白到了极点,一双漂亮的眼睛枯潭似的,透着沉沉死气。
方彦,你不能这样继续任性下去,既然你已经成为了周昱的合法配偶,就应该明白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应该
出去,方彦忽然轻声道,我要一个人静静。
方奕胸口剧烈起伏半晌,压着脾气道:好,我去给你拿点饭,待会儿必须吃。
他前脚刚关上门,方彦后脚就摇摇晃晃地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周昱赶紧伸手想扶,抓住一片虚无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
方彦走进浴室,在周昱的盥洗台上翻找片刻,找到一柄剃须刀,相当熟练地拆出刀片。
周昱心里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他厉声道:方彦,你在做什么?!
然而方彦听不见他的话。
方彦挽起袖口,周昱又惊又怒地发现他的小臂上全是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而他现在捏着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往下划,割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滴滴答答地流进水槽,很快汇聚成血洼,简直触目惊心。
方彦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麻木得可怕。
方彦!把刀放下!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周昱拼命想要阻止他,可是偌大的世界能听见他的嘶吼的人只有他自己,他无法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
就在这时,方奕带着谢医生来敲门,方彦没回应,他们直接推门进来,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们冲进浴室,方奕夺下刀片,谢医生赶紧给他处理伤口。
方彦木然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近乎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把你的房间弄脏了。
周昱心疼得要命,一次次试图触碰他,却始终无法,焦躁得整个人都快疯了。
谢医生直视方彦无神的双眼:方彦,你没有错,这不是你的错。
方彦毫无反应。
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难过,我理解你的痛苦,你能跟我说说话吗?谢医生轻声细语道。
别硬撑着好不好,你可以哭可以闹,那么多宣泄情绪的方法,为什么自/残?她继续道。
周昱一直都对你很好,你可不可以也对自己好一点?
听到周昱的名字,方彦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神微微一动,然后慢慢地点头。
他说:我要一个人静静。
行,我相信你,谢医生顶着方奕不赞同的目光道,但你晚饭要记得下楼来吃。
他们俩关门后,门外若有若无地传来方奕一句话:不是才认识一个月吗?怎么感情这么深?
不是的,周昱已经认识方彦很多很多年了,生前没机会讲,死后这些故事宛如腐朽风化的沙砾,吹散在角落里,再也没人去拼凑真相。
而方彦
有个想法在周昱心底悄悄萌芽,他想,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方彦比他想象中要更喜欢自己一些。
方彦对着缠满纱布的手臂发呆良久,慢吞吞回到卧室,打开周昱的衣柜,把自己埋进去,再关上门。
光线照不进来,这里的空气中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有效地安抚了方彦的神经。
周昱穿过柜门虚虚地把他抱进怀里,心中尽是苦涩的泪意,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他连哭都做不到。
为什么他周昱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死掉,来不及对方彦说一次我爱你很久,来不及听听方彦的秘密,甚至来不及给他一个真实的拥抱。
哪怕就一次,让我抱抱他
与周昱相反,方彦的神色安详而依恋,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衣柜成了最温柔的避风港,让他暂时忘记了残酷的现实,跨越生死阴阳,仿佛还在与爱人相拥。
第二天一早,方彦就去了趟培育中心。
周昱心里一紧,果然看到他办理了繁琐冗长的取消培育申请,两支拥有周昱和方彦共同血脉的试管,被投进熔炉,化成一缕灰烟。
方彦的眼神死寂得可怕,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抱歉,爸爸撑不到你们出生的那一天了,你们先去陪周爸爸,我很快就来。
说到做到,从培育中心回来的那一天起,方彦就一病不起,身体机能迅速垮塌,每天了无生趣地躺在病床上,进口的高端医疗设备、昂贵的药物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始终救不活一颗彻底枯萎的心脏。
最后的那一天,下着灰蒙蒙的小雨。
枕边放着两本打开的结婚证,照片上的周昱和方彦对着惨白的天花板微笑。
方彦偏头看窗玻璃上滑落的水珠,看着看着,眼前就突然黑了下去。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于是平静地一笑,咽下最后一口气。
周昱彻底崩溃,虚弱的魂魄负荷不动如此强烈的精神波动,也跟着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哈哈,开玩笑的。
下章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