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那通电话是护士钓偷听的小鱼的诱饵,她根本没有给院长打电话。
我潜入停尸间的过程很顺利。
蒋迟就躺在停尸间正中央,一半脑袋已经鲜血淋漓,肢体也支离破碎。
这都是你害的,满意吗?
我听到有恶魔一样的低语在背后响起。
我的眼泪像是没有感情一样往下流,把着担架车边缘的手指几乎被冰凉的铁烫得没了知觉。
我只是摇头。
那恶魔一样的声音继续说:没关系,你就在旁边站着看,我怎样让他再活过来。
又怎样让杀死他的院长,跟他遭受一样的痛苦。
泪眼朦胧中,我似乎看到护士乔乔从我身后走出,拿着些什么工具,往蒋迟身上捅。
我惊恐道:你干什么!
护士乔乔微笑着:我要让我的小迟活过来。
我虽然是个傻子,但我并不觉得护士要对蒋迟做什么好事。
想起洋娃娃的那双黑眼睛,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扑在蒋迟鲜血淋漓的身躯上。
护士让我让开。
我拒绝
她伸出手,用力地把我拨到一边:你不仅害死小迟,还不想让他活是不是!
我不听她的,还在往蒋迟身上扑。
护士乔乔在我头上轻声说:你难道不想反抗院长吗?
我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她在冷白色的灯光下面笑,白色的护士帽扣在白色的微笑上,愈发白得惊人:院长用他的怪物杀死了知情的蒋迟,我恨他,我想要他偿命。
只有我能救你们所有的病人。她这样说。
我从蒋迟身上离开了。
护士开始对蒋迟下刀改造。
我等在一旁冰凉的地面上,眼睛盯着瓷砖缝隙,一点也不敢往蒋迟那边瞟。
这里的瓷砖缝隙很干净,空白得如同我的大脑。
我感觉我刚刚和缝隙深入交流没多久,护士就同我说:好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蒋迟已经变成了一半木头一半的怪物。
我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护士爱抚着蒋迟的胸口,温柔地对一动不动的蒋迟说: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
我小声驳斥:这只是个木偶怪物,蒋迟没有活过来。
护士根本不听我的话,她拧动了蒋迟头顶的发条,从背后拿出个遥控器,按下开关。
「蒋迟」慢慢地从担架车上坐起来。
护士激动地抱住它:小迟!
「蒋迟」举起双手,僵硬地放到她的后背上。
护士乔乔惊喜地呜咽。
我没说话,心里又害怕又难过。
这个护士简直比我还傻。
她忽然转头盯住我:看到了吗?我们可以组成一支重生人的队伍,对抗院长的怪物们。
我退到停尸间门口,警惕地大声道:你这样做,他们根本没有复活!
说完,我转头就跑。
我想我是男的,她是女的,她不可能追得上我。
但是我才跑出去两米,脚腕就被拽住了。
抓住我的是「蒋迟」。
我扑倒在地面上。
身后,停尸间的冷光铺撒在我身下和身前的地面上,惨白的灯光背景中,护士的黑影越来越大。
我转过身去看她。她还是笑,很幸福地笑,在背光的阴影里变态而张扬:没关系,慢慢来,总有一天,我要它们都偿命。
「蒋迟」放开了我。
我拼命地跑,没有回头,直到跑进我一楼的房间。
我一关门,回头又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洋娃娃。
第二天,护士还是照常敲我的门,让我去吃饭。我说不去,她反常地没有坚持,而是走开了。
蒋迟的死仿佛只是个插曲,医院的生活又回归了枯燥与无聊。
只有一点不同,蒋迟的洋娃娃一直坐在他的床上,每晚都会光临我的梦境,让我永远忘不了我做了什么。
同在一楼的病友一天天减少,不断有新的病人填充进离开的病友的房间。
我问护士他们去了哪里,是康复了吗?
护士笑笑,颇有深意地对我说,它们之前填满了四楼,现在马上就要填满三楼了。
果不其然,一个星期后,三楼也对病人们封闭了。
但是我没想到,护士乔乔也在暗地里做着她的怪物木偶。
病人们一部分转化成了怪物,一部分成为了她的木头人。
三楼封闭后的第三天夜晚,当我再一次梦到被洋娃娃咬断了脖子时,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吵醒了我。
吼叫声越来越大,直到打斗和吼叫蔓延到一楼,几乎响彻在我耳边。
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
可是它们的破坏力太强,我从窗口看到了楼上飞出去的墙体、玻璃碴、血肉、木头块、水泥,纷纷扬扬,像是别样的大雨。
紧接着,楼上开始倒塌。
我慌忙打开窗子往外跑,一路跑进了后花园。
身后,精神病院像是海边用沙子堆出来的小房子,进了腥咸的海水,轰隆塌成了一地废墟。
我看着变得扁平的房屋,弱智的大脑一时间理解不了发生的事。
墙体倒塌压得死普通人,却压不死怪物。
废墟耸动,从中跑出一堆堆的畸形怪物,它们在废墟里扒拉了很久,拎出几个埋在表面,还没死透的正常病人扔进嘴里嘎巴嘎巴嚼了,然后流着哈喇子,飞速地跑进了夜色里,散开不见。
我呆呆地站在满是水泥墙体和粉尘的后花园树下。
过了很久,一块废墟被顶开。
那是一个木头怪物。
从被顶开的缝隙中,护士乔乔蹒跚地爬出来。
木头怪物跟着爬出来,手里还拖着一具躯体,那具躯体被砸得面目全非,但我看到它没穿病号服,上身套着一件花格子衬衫,衬衫下摆放在裤子外面。
护士半是怨毒,半是痛苦地捧起他的脸。她染血的双膝跪在碎裂的水泥地边缘,最终喃喃着什么,可惜我离得太远听不清楚。
然后她的木头怪物又回到废墟里翻找了很久,终于翻出了两根长长的木棍和一块灰色的大布。
护士只留下了尸体的头颅和双臂,把木棍插在头下面固定,又用灰布蒙在了尸体被压扁的头颅上。
尸体五官的鲜血染红了灰布,护士干脆另找了一具头颅完好的尸体,扒掉它的脸皮,蒙在了灰布外面。
还细心地把嘴角缝成了微笑。
护士又开始处理手臂。
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树下长椅的腿上绑了一些粗麻绳子,便俯身把绳子解了下来。
我脑子不好使,解了很久才解开。
我又打了很久的绳结,终于打好挂在树上的时候,我有点累了,就坐下休息了两分钟。
护士还在处理尸体。
休息够了,我便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