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拎着一罐廉价啤酒,对冉禁感叹:活着好难啊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将咱们生下来受罪,生下来也不管,就随便一丢。生,只是短短的十月怀胎,而活,却是漫长看不到头的数十年。
冉禁听着她的话,有些出神。
幸好!干完这一票咱们就有钱了!到时候我想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小地方重新来过。我想租一间房子,想上学,想谈恋爱,想有个家。
听到家这个字,冉禁无比向往。
小淙,你跟我一起走吗?她问冉禁。
好啊!
十七岁的冉禁兴冲冲地答应了,并且开始幻想拿到了钱,坐上绿皮火车,在热闹的火车车厢里和一群陌生人挤在一块儿,谈笑风生。
而她跟着她的好朋友,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遗忘曾经所有的不快乐,每天能吃上热饭,有热水可以洗澡,可以在明亮的教室里看书,睡在温暖的屋子里,继续找妈妈。
大概是因为这个愿望实在太奢侈,所以老天爷并没有让她如愿以偿。
好朋友在三天后帮人催债的时候发生意外死了。
冉禁拽着和她同行的人问,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在什么地方出的事,怎么可以就这样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对方嫌她烦,跟她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就在那座山上,你沿着北边那条道找找应该能找到。干嘛,我警告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是她自己不小心从皮卡上翻下去的,当时那么多人追在我们后头,停下来我们整车的人都要玩完,谁能顾得上她?
冉禁死拽着对方的衣领,听他说完这番话,用力一把将他推开。
冉禁就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人冷笑着说:都是贱命一条,死在哪里不是死?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你以为你是谁啊?
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说的对。
时隔数年,冉禁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还记得那句充满嘲讽的话。
那一整夜冉禁都在漆黑寒冷的山岭中寻找好友的尸体。
这座山并不大,就在近郊。
她多希望自己找不到,说明好友有可能没有死,有可能自己离开了。
就算这次钱没拿到,只要活着还是有希望的啊,只要活着,她们还有机会再赚钱,去做想做的事,往自己理想的生活奔去。
只要
冉禁记得那天的日出,是她短短的人生里最寒冷的清晨。
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她找到了好朋友的尸体。
薄薄的一层金光照在好友的脸上,不是沉睡,就是死了。
苍白陌生的死气像一把刀,毫不容情地划开了冉禁的心。
火车、远方,一个家,全都敛进一双不会动的瞳孔里,沉进了死亡的深潭,再也不可能实现。
从那以后,冉禁的心也死了。
妈妈再也见不到了。
她认命。
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她看过太多人为了活下去,出卖同伴甚至出卖自己。
无力又无聊。
她不再珍惜自己,只要能有一口吃的,皮开肉绽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反正总是要死的,她这条命不值一文。
糟践自己身子到了极限,为了掩护当时的老板,被人追着从三楼跳下来,腿和腰受到重创,没法再跑。
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那次的痛楚格外惨烈,冉禁觉得自己的腰折了腿断了,肋骨也没几根好的。
终于要死了。
死对她而言,居然有些轻松的感觉。
破旧的雨巷里充满了霉味和血腥味,她感觉生命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的时候,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后来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了,我被你姐姐接到了迟家。养好了伤,你姐姐带我去迟氏集团教了我很多东西,而我也渐渐查到了我妈妈的去向。
冉禁在说自己流浪的这段时光时,语气依旧是平静的,和她说起煎饼这件事的时候一样,只是简单地陈述,并没有讨人怜悯的语气,也没有提及迟理在她煎饼里放玻璃的事。
不过迟遇的心却平静不了。
冉禁从迟遇的眼神里清晰地读出了难过和悲痛,她不想迟遇因为她的过往不舒服,主动上前,有点儿不自然地握住迟遇的手,说:
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也不在意了。老天还是对我很好的,让我遇到了你。
迟遇将冉禁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冉禁已经敞开心扉,她打算将这件事彻底说明白。
希望今日过后,她和冉禁再也没有隔阂,冉禁也能将自己身上的枷锁全部卸除,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迟遇说:我基本上没有见过你吃煎饼。
她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但被冷敷之后的眼睛还是有些红肿,看上去有些憔悴。
嗯,后来的确不吃了。
因为我姐对你做的那些事么?
冉禁略有停顿,说:其实那晚你来找我时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只是那时候我还没下定决心让你知道我的身份。包括你说,迟理将我接到迟家,以女友的身份进入她的朋友圈,慢慢替代那个人的事情也是真的,这的确是我和迟理在做的事情。她一心想要让我像那个人,对我展现出来的所有细节要求都很严格。在她看来,那个人虽然从小生病没在外面露脸,可到底养尊处优,肯定不会喜欢吃煎饼这种东西的。
冉禁见迟遇不说话,有点儿干涩地继续道:还因为那时候我对你有了些不一般的想法,偷偷,藏了一张你的照片,被你姐姐发现了,所以她对我很生气。她一直都在保护你,不让你知道关于明鹏生物的一切,就是想要你一心扑在科研上,沉浸在属于你的世界里,不被污染。
从冉禁的话里,迟遇能够听得出她对姐姐的确没有太多的恨意。
迟遇目光落在冉禁手腕的那块表上,那是当初姐姐送给她的。
而我,前路未知,别说你姐姐,就是我自己也不觉得该对你表露任何心迹。我和你不是同路人。
迟遇听她这句话,张开双臂圈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她并没有就不是同路人这句话发表什么看法,迟遇早就学会不与她争锋。
冉禁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迟遇看着冉禁手腕上的表,想到了一些事,这表是我姐送给你的吧?
嗯冉禁不知道迟遇这么问是不是想让她摘下来。
迟遇说:我记得这表的表带断过一次,后来是我帮你修好的。
冉禁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件小事:是啊,当初被我不小心钩断了,我又忙得焦头烂额,你就说帮我去修。
所以,你一直戴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