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快。
快得他除了耳边狂风鼓动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两侧的景色以近乎残影的速度从他身边掠过。
无论四周如何变化,他的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盯着那座那高悬在天穹之上的天梯。
斜塔的塔尖所在之处,就是离降落在城市上空的天梯最近之处。
在呼啸的风声中,在视线中越来越大的血色圆月中,在越来越近的塔尖之前,弥亚抬起手中的弓。
围绕着弓身缓缓旋转着冰蓝光点瞬间化为一道流光,从少年的拉紧弓弦的指尖穿过。
化为冰蓝色的利箭,搭在弓弦之上。
突然,就在他举弓的这一刻,一声低低的叹息在弥亚的脑中响起。
那是和之前在他脑中响起的声音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厚重而绵长,低沉而悠远。
仿佛来自遥远的空旷之地,又像是海浪涌动时经久不息的浪涛。
那亦是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熟悉的声音。
万年之前,大地上一片混沌
那个时候,大地上是荒芜的,愚昧而又无知的人类在大地上浑浑噩噩地生存着,茹毛饮血,如同蛮兽。
哪怕是到了最紧急的这一刻,那个低沉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平稳地、徐徐地在弥亚脑中讲述着过去。
然后,天梯开启,众神降临大地,引导人类,人类从此摆脱了野蛮和蒙昧,开启了属于他们的文明
是诸神,指引人类走向兴盛。
人类信仰和侍奉我等,而我等则庇护人类的国度,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人类在大地上的繁荣,皆是因为我等的庇护。
天梯毁灭,大地和神国的联系将永远断绝。
现在,我的孩子,作为神祇,如今亦作为人类的你真的要替人类选择永远失去我等庇护这条没有未来的道路吗?
身下火红的巨鹿依然在奔跑。
脑中那仿佛能渗透人心底深处的低沉声音悠悠地回响。
那个声音告诉他,从古至今,是神,一直在引导人类走向正确的道路。
狂风迎面而来。
凌乱拂动着的额发影子在少年湛蓝的眸底剧烈地晃动着。
那晃动的影子就像是在他眼底涌动的海浪。
这一刻,万物寂静,只有身下巨鹿的蹄声在耳边回响。
这一瞬间,那许多曾在他生命中经过的人一一在弥亚脑中闪过。
在战场上被利枪贯穿喉咙的特勒亚将军
死战不退、力竭而亡的戴维尔王
自高高的祭台上如折翼之鸟坠落的帕斯特王太子
还有用颤抖的声音说出我不愿意这句话的奥佩莉拉夫人
一切,都是宿命。
所有的人,都必须遵循命运的安排。
无论是死亡,还是毁灭。
不。
少年发出了声音。
在呼啸的狂风中,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
那并非是引导,而是掌控。
众神所引导的,是神祇塑造出的人类的文明。
它从来都不是真正属于人类自己的文明。
如那位波多雅斯初代王所说的一般,就像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泥巴玩偶,众神肆意地在其上雕琢自己想要的东西,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形态。
一旦不如意,就轻易地毁灭和舍弃。
或许人类能走向文明的世界,的确是因为神灵的引导。
但那并不代表神就有资格掌控人类的未来。
哪怕是给予子女生命并将其抚养长大的父母,也没有资格掌控子女,决定子女的未来。
众神亦是如此。
人类是一个独立的生命。
他们有着自己的意志。
他们从来都不该是神灵的玩具,更不是神灵的奴仆。
所以,到此为止吧。
少年清亮的声音坚定地在风中响起,被旋风吹着卷向天空。
让诸神的时代就此终结!
夜幕苍穹。
月光宛若血色流火。
数不清的流星轰隆隆地撞击在光幕之上。
大地在剧烈地摇晃。
地面上的裂口蜿蜒。
一点点沉入裂口之中的斜塔在崩塌。
白月鹿在颤抖的斜塔塔身上飞驰,即将奔到指向天穹的塔尖。
鹿背上的少年弯弓搭箭。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夜幕上血红的圆月和白色的天梯。
弦如满月。
绷紧到了极限。
蓄势待发。
对准天穹的箭尖一点沁蓝荧光流转不休。
无形的气流从箭尖扩散开来。
酝酿在箭尖中的可怖力量宛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已经蓄积到了顶端
是的,人类是聪慧的但,即使已经拥有了智慧,即使已经开启了文明的纪元,但是他们的心底依然潜藏着那与生俱来的永远也无法抹去的野蛮和愚昧
暴虐、贪婪、傲慢、虚荣、杀戮他们的欲望永无止境
人类本性如此。
他们总是被欲望迷惑住双眼,从而走向错误的道路。
我的孩子,你可曾想过,若是放纵他们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那注定是自我毁灭的未来。
少年笑了起来。
人类并不弱小,就算无人指引,他们也必然能在无数的错误中寻找到正确的道路。
他高高地昂起头。
而且
他高举着手中的弓。
他手中搭着利箭的弓弦已绷紧到了极限。
如果人类真的最终走向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啪嗒啪嗒,蹄声急促。
白月鹿已经奔跑到了斜塔的顶端。
即使前方已没了路,它依然风驰电掣地奔跑着。
在倾斜的塔身上,它飞驰向前。
在高高的塔尖之上,它迈开四蹄。
纵身一跃
宛如一簇燃烧火焰的巨大身躯飞跃而起,四蹄腾空,展开极近优美的身姿,在空中飞跃开一道赤红的弧度。
时间仿佛都停顿在这一瞬间。
骑在白月鹿上的少年的身影映在那轮血红的圆月之上,如嵌入其中。
在它跃起的那一瞬间,它身后刚刚一路奔跑着的斜塔已整个儿彻底崩塌。
崩裂开的无数碎石在轰鸣声中向大地坠落。
天空之中,少年松开指尖。
他的声音响彻天穹之上。